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尋秋池習慣性地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四點五十五分,清晨。
打電話來的是老楊,她的同事兼前輩兼領導,資格老且半輩子無所作為,一般被稱為“楊所”。
“楊所。”她故意在語氣中體現一絲不耐煩的意味,否則那廝還真以為自己是大尾巴狼。但就她的職業性質而言,半夜或清晨有來電太正常了。
“來活了。”老楊的口氣平淡。
“沒有。”尋秋池否定,“今晚上特別消停。不信你問小吳,他從十點半開始睡到現在,一點兒都沒打岔。”
“不,來活了。”老楊說,“我看見了。”
“看見了?”
“對,就在我們樓下。”
“你們樓下?南邊還是北邊?”尋秋池問。
“北邊,小樹林裏。”老楊歎了口氣,“兒子考得太差,我氣得七竅生煙睡不著覺啊,剛才爬起來到北陽台上抽煙,結果看見了。都怪我老婆不讓我在家抽,不然也撞不見這檔子麻煩事。”
“有多麻煩?”尋秋池問。
“可大可小,似乎是黑魚。”老楊說,“你別等平台消息了,把小吳喊起來,直接到我家來,我在樓道口等你們。我有預感,今天這事兒小吳來不來無所謂,但一定需要你。”
尋秋池嗯了一聲,掛了電話。
“黑魚”是老楊自創的黑話,意思是死人。
他老人家顯然是電視劇看多了,閑著沒事的時候,不是給人起外號,就是琢磨黑話。
在他的詞彙庫裏,“黑魚”是死人,“白魚”是毒販,“貓魚”是小偷,“黃魚”是招搖撞騙的,“胖頭魚”是搞邪教的,“金魚”是從事特殊服務業的婦女,從事特殊服務員的男士叫“桂魚”,他們的顧客一律叫“草魚”……他窮其一生的聰明才智,一半花在和老婆纏鬥上,一半花在胡思亂想上。
尋秋池披上衣服,跑到隔壁把小吳喊起來。
小吳是個二十三歲的小夥子,人高馬大,頭腦簡單,讀書時除了選修課籃球以外別的必修課目都曾掛過科,屬於衝鋒時先推出去當炮灰或者留到最後與敵人拚刺刀肉搏的,除了實踐暴力美學,其餘時間都不大好用。
“出事了。”尋秋池說。
“什麼事?”小吳睡眼惺忪地問。
“老楊看見死人了。”
“死人算什麼?他還天天見鬼呢!”小吳很憤怒,起床氣很大。
“我們得去一趟,不然他得念叨一個月,說我們自由主義思想重,宗旨意識薄弱,貪圖安逸,貪圖享樂,怕吃苦,不聽指揮。別忘了年底還有民主生活會。”尋秋池用支部書記的語氣說。
“真的是死人?”小吳問。
“也可能是鬼。”尋秋池說。
小吳氣哼哼地坐了起來,開始穿外套:“嘖……誰行行好把老楊收了吧,我給他們家祖墳燒頭香去!”
尋秋池站在一旁,安靜地等著他。
小吳係好運動鞋的鞋帶,敲門和另一位正在酣睡的值班同事打了招呼,跟著尋秋池走進了冬季清晨冷冽的空氣裏。
街道上霧氣蒙蒙,能見度很低。
這是條窄街是清末留下來的,當時算是大街,因為能走馬車。上世紀九十年代由於城市建設被截成了斷頭路,慢慢地又演變成內部道路,嚴禁外單位車輛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