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安靜地行進。
突然法師“嗷”地叫了一聲驚醒,愣怔片刻後雙手合十,大聲地念起六字真言來:“嗡嘛尼叭咪吽,嗡嘛尼叭咪吽!”
潛淵被他嚇了一跳:“怎麼了?”
法師又念了幾遍“叭咪吽”,問道:“處長,你可相信逝者托夢一說?”
潛淵說:“半信半疑。說信,因為人死後會去無量界,不定什麼時候他們就想傳遞一些信息給我們;說不信,是因為去了無量界,人就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他不會記得循環界的事情,縱然是父母子女也瞬間忘記,毫無意義。”
法師說:“處長,你錯了。”
“哪裏錯?”
法師說:“某些執念深重或法力高深的人還能記得此間。”
“比如?”
“比如我的師父鬆誠,他坐化時不過三十九歲,但已經是數十年前的事了。”法師說,“剛才他托夢於我。”
潛淵饒有興趣地問:“哦?那你師父說什麼?”
法師說:“他沒有說話,隻是指著你。”
“我?”潛淵倍感驚訝,竟不自覺地回了頭,高速行駛中的越野車也隨之偏了方向。
法師趕緊提醒他握好方向盤,不要開小差。
“你師父拿手指著我?”潛淵又問。
“而且眉頭深鎖。”法師道。
一絲寒意襲上了潛淵的心頭,他故意無視這種感覺,勉強笑道:“哦,那有點兒嚇人了嘛。”
法師將手掌放在他的肩頭,說:“處長,先師鬆誠並非得道高僧,卻是個學富五車之人,他畢業於燕京大學數學係,曾在法國、比利時等地遊學,獲得法蘭西大學數學博士學位。後來歸隱於山野,隻是因為江山板蕩,家國盡碎,紅塵勘破。先師乃正人君子,絕無害人之意……”
“知道,知道。”潛淵說,“我又沒說不相信你師父。”
“處長,諸事小心。”法師懇切地說,“萬不可以身試驗,俗語有雲: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見他如此擔心自己的安危,潛淵不由得有些感動,微笑道:“謝謝。”
“看前方,小心有人從右側違規超車。”法師又說,“也別拿貧僧和大姑娘試險。阿彌但願人長久,千裏路暢通,阿彌司機一杯酒,親人兩行淚,阿彌開車之前想一想,交通法規記心上;交叉路口想一想,一看二慢三不搶;會車之前想一想,禮讓三先顯風尚;超車之前想一想,沒有把握不勉強……”
“……”潛淵忍無可忍,“法師,別說了。”
尋秋池適時醒來,輕捶了法師一拳說:“我睡得好好的,總覺得有一隻蒼蠅在眼前嗡嗡嘰嘰咕咕哼哼叨叨,原來是你。”
法師繼續念經:“雨天大霧想一想,打開霧燈車降速;夜間行車想一想,注意標誌和燈光;長途駕駛想一想,勞逸結合不能忘……”
潛淵說:“秋池,讓他閉嘴。”
尋秋池聞言,翻包找到一卷膠帶,撕下一段後把法師的嘴給貼上了。
潛淵扶額,喃喃道:“七處怎麼老進這種人?莫非是我這個處長的錯?”
“嗚嗚嗚嗚!”法師叫了起來。
潛淵趕忙扶了一把方向盤,讓後側一台大半夜還精神亢奮,左右穿插,閃燈按喇叭,趕著去投胎的進口SUV先超了過去。
大張正在K市高速道口一邊抽煙,一邊等著他們,身後是一輛黑色的轎車。這在委員會行動處來說不多見,大部分情況下,應該是潛淵他們和大張分別趕往約定地點接頭,而不是共同暴露在道口的監控範圍下。
雖然他們有芯片,雖然他們是合理合法、權限極高的反選擇委員會成員,但幾十年來養成的工作習慣一時難以轉變,也沒必要轉變。
見到了他們的車,大張趕緊扔掉煙頭跳進車裏,打起雙閃燈,示意他在那邊。潛淵放慢速度,將車輛與之並排。
“大張哥,你在這兒幹嘛?”尋秋池剛把座位換到副駕駛位,搖下一半車窗問道,“不是說好直接去娛樂城的嗎?”
她在安徽大別山處理無嬰村事件時與大張有一麵之緣,四舍五入就算是熟人了。
大張笑著打招呼:“秋池,好久不見啊,潛淵來了嗎?”
“當然!”尋秋池讓開一些,露出駕駛座上的潛淵。潛淵朝大張揮了揮手,大張回禮。
“那我們走吧?”大張問。
潛淵果斷地比了一個“OK”的手勢,兩輛車一前一後,在濃重的夜色中朝著市區開去。
空氣中彌漫著初春的氣味,若隱若現,裏麵有早早開放的玉蘭,有抽芽的柳枝,有青澀露頭的櫻花花苞,有到了春天才開始落葉的香樟。晚風微微地吹著,又靜又柔,尋秋池把手伸出車窗感受著,即使有這樣那樣的煩心事在等著他們,她也十分願意抽空享受這煙花三月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