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板!上次我借你的《D格雷少年》看完沒有,要還了要還了。我今天又借了新的哦。”眼一掃,搜索到勞又樂的背影,他沒多想就衝上前,友好地在她手臂上一拍,迭聲直叫:“小老板,小老板——”
勞又樂剛將菜盤斜斜放下一半,四隻手指還扶在盤底。
菜盤與桌麵大約呈20度銳角狀態。
他這一拍,拍得勞又樂的手臂向前一送。霎時,青菜與瓷碟同飛,湯汁共桌布一色。
如果隻是“一色”,也就算了,青菜飛過勞又樂對麵那人的頭頂,且熱滾的湯汁親密無比地吻上了他的手臂。
撞,飛,濺,一氣喝成,快得令人歎為觀止。
隻能說,意外總是令人猝不及防,它是樂觀與悲觀的孩子,並得到父母的全心寵愛。
沉默一秒,勞又樂快步繞過桌子,拉起倒黴的那人往廚房衝。其他人多沉默了兩秒,不約而同跟著衝進廚房。
她拉高那人衣袖,將燙到的手臂放到涼水下衝刷,一邊叫飯館小弟拿燙傷膏。涼水衝刷三分鍾後,她關掉水喉,取麵紙吸幹水珠,將燙傷膏一點一點塗到手臂傷部。
淡淡的棕櫚油混合著一些中藥的氣息,漸漸混合到兩人呼吸的空氣中。
整個過程,居然沒人尖叫?!
一切處理完畢,勞又樂抬頭看倒黴的那人,“……先生,剛才……”
“我姓柳,柳秋沐,你可以叫我Dano。”倒黴先生看了眼塗上一層油膏的皮膚,臉上掛著微笑,“沒事。又樂小姐對燙傷的急救處理非常到位。謝謝。”
“應該的。為了表達歉意,三位今天的晚餐就由小飯館招待。”漂亮的臉上掛起人際間的禮貌微笑,勞又樂將客人請出廚房。
儲奉封瞥了友人一眼,出聲:“又樂小姐,我的朋友雖然不介意,可他這身衣服基本上報廢了,清洗費用怎麼算?”
對於他的咄咄逼人,勞又樂表情不變,“柳先生的衣服清洗費用,也由小飯館負責賠償。”
“又樂小姐的意思是,我這朋友清洗完衣服後,可以將賬單寄到你這兒來?”
“是。”
“那……又樂小姐,可以把你的聯係電話給我的朋友嗎,我想他清洗完衣服會打電話給你。”儲奉封開始翻柳秋沐的口袋。
“……”
“又樂小姐?”
勞又樂歎口氣,瞪著儲奉封從倒黴先生的口袋裏掏出手機,掛著意圖不軌的奸笑遞到她麵前。
這人還沒打算放棄?她想了想,在手機上按下一串數字,直到她衣袋裏傳出一道弦樂鈴聲,她將手機直接還給柳秋沐,“柳先生,如果清洗賬單出來,你可以直接打電話給我。如果我沒接,你也可以打小飯館電話,我的夥計會幫我付賬。”
柳秋沐歉意地衝她笑了笑,接過電話,瞥了儲奉封一眼:你搞什麼鬼?
儲奉封此刻的表情,就像男版的蒙娜麗紗。
意外到此,算是告一段落。
晚餐時間到了,小飯館的人漸漸多起來。飯館小弟走出廚房前,回頭看了螺旋垂絲發的鄰家大哥一眼,歎氣,“魚腩哥,你要倒黴了。”
“為什麼?”
“因為那桌客人的晚餐費用以及清洗費用,全部從你的薪水裏扣。”勞又樂將油倒進鍋裏,頭也不回地給出答案。誰叫他像被鬼追殺一樣衝進來。
這位長得見義勇為、一身正氣的鄰家大哥叫虞叔南,頭街是“小飯館主廚”,大咧開朗,不拘小節。因為他自幼以吃為業,又沒什麼上進心,所以一直混在她母親開的這間小飯館裏,直到母親過世,他又跟著她混,常常自稱“兩朝元老”,又自稱“美食魔人”。
他的“睜眼三件事”聽起來實在很頹廢——看漫畫,玩遊戲,混廚房。
他習慣叫她“小老板”,飯館小弟和飯館小妹通常叫他“魚腩哥”。
哦,對了,飯館小妹叫顧山山,俏麗溫柔,有點嬰兒肥,圓圓的臉很可愛,愛好煲湯,也很有一套煲湯手段。
飯館小弟叫顧牧,俊美的年輕小型男一個,兼作虞叔南的學徒。雖然他們都姓顧,不過一點關係也沒有。沒辦法,這邊小區姓顧的人家太多了。而虞叔南,因為名中有個“叔”字,山山和小牧都不願意叫這個字,於是很幹脆地將中間的字去掉,直接叫他“虞南哥”。叫多了,音沒變,意思卻變了。
天天縮在廚房裏,由人名聯想到菜名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會吧,小老板?”虞叔南尖叫。
“會。”
“小老板你偏心,明明是他們不懷好意。”虞叔南戴上廚師帽,血淚控訴。
“你害我把菜倒在了客人身上。”這是事實。
“他們很明顯是趁火打劫要你電話。”
“要付賠償費嘛,沒什麼關係。”
“不,和我有關係。”
“什麼?”她將一盤炒好的菜分倒進兩個盤子。
“你剛才說,賠償費從我微薄得可憐的薪水裏扣。”他開始倒油,丟菜,恨恨地,炒炒炒。
接到柳秋沐的電話,居然是夜晚十一點。
叼著丁丁雪糕粒看漫畫的勞又樂實實在在地愣了一分鍾。
《D格雷少年》她已經還給虞叔南了,這套是他新借來的《神之滴》。剛看書名,她以為是某人的眼淚,還好大一顆的那種,翻開才知道是葡萄酒漫畫。通常,虞叔南借到新的漫畫後會分享給她,如果內容精彩又是完結版,他看完了還會買下來。
十一點……她扭頭看鍾,已經過了五分鍾。
這個時間段,她已經不在小飯館了。
小飯館是她父母留下的遺產,自她接手後,工作時間主要分三個階段。清晨七點到九點是“糕點時間”,買早餐糕點。隻要不是心情太壞,她通常會早起做蛋糕,或麵包、饅頭之類,山山和小牧會來幫忙。九點過後,她們開始準備當天的菜式。十一點到下午一點半是“午餐時間”,午餐之後,距離五點前的三個半小時仍然是休息時間,看電視看漫畫,睡覺打混瞎逛都可以。當然,切菜洗碗她更歡迎。五點到八點是“晚餐時間”。其後,她們一起收拾殘局,她回家,餘下的“甜品水果夜宵時間”就交虞叔南負責。他心情好時會煮一些甜湯賣賣,心情不好時自然什麼也沒有。
因為有東西賣時,都會提前在店外的小藍板上寫出來,所以,也不會對光臨的人客造成什麼誤解。
“又樂小姐嗎?”電話那邊的聲音很禮貌。如果她聽力沒問題,還能聽到一種“嗤嗤嗤”的背景陰笑。
“我是。”
“我是柳秋沐。就是晚餐時……”
“嗯,我記得的,柳先生。”不用提醒她要付清洗費好不好。她不會賴賬啦。
據儲奉封自己介紹,他是關氏生物研究所餐飲部的主管,想招她進關氏當一名主廚。
這人肯定腦殘了,她沒有廚師執照,又不是學生化專業的,當什麼主廚,小飯館的主廚都不是她呢。
關氏,可以說是一個實力雄厚的研究機構,也可以說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商業集團,其涉及領域包括醫療研究、能源開發、城市綠化、基因工程等,又因為關注慈善公益事業,隔三隔五地收到政府頒發的獎章,故在媒體界和出版界也頗有影響力。遠的不說,近的,城郊這一大片林木、研究所、生活小區以及周邊延伸地帶,都和關氏扯得上關係。
下午那三人,除了儲奉封,其他兩人大概也是關氏員工。從三人用餐時的舉止和交談中,很明顯區別他們的不同。叫Shell”的男子沉穩內斂,猶如一位彬彬有禮的紳士;Ank(儲奉封)則嘻嘻哈哈,放誕不羈,像個雅痞;而叫Dano的那位——即被她燙傷的倒黴先生柳秋沐——溫柔仁慈,麵對傷害時雍雅大度,像一名騎士。
一位紳士,一個雅痞,一名騎士,三人奇妙和諧地組合在一起,慢條斯理地吃著飯,說著話,將用餐客人的眼光完全吸引去。
無論從外表還是從口袋看,他們絕對有著精英級的收入,肯定不會在乎那一點點清洗費。問題是,有些人喜歡和雞毛較勁。對這些頭腦和錢包統統精英的人來說,他們隻要覺得有一點心理上的不舒服或感到有人侵犯了他們的尊嚴,哪怕你的頭點到地上,他們還是會冷著臉要你賠償。
“……又樂小姐?又樂小姐?抱歉這麼晚打擾到你……”柳秋沐的聲音很可疑地突然停頓後,似乎被某人撞了一下,“呃,不是不是,我是說,關於下午的小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