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和平年代一直批評女兒鍾薇薇,說女兒各方麵都遠不如曹衣錦,應該以曹衣錦為榜樣,好好學習,好好工作,加倍努力,鍾薇薇對此一直頗有微詞。可現在是末世,親人也是要按遠近親疏來劃分的,因此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居然誇耀起自己的女兒來。
王樹林清楚,按照曹衣錦的性格,她又如何能不滿腹怨毒?但現在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她還是噙著淚故作感激地說:"舅舅句句珠璣,當頭棒喝,醍醐灌丁頁,我真的好有收獲……"
鍾薇薇年齡雖然比曹衣錦大了不少,可還是嬌聲說道:"爸……媽……我真的好餓啊……"
鍾主任輕輕莫了莫她的頭發:"乖女,忍著,到了營地我們就有吃的了。"
鍾薇薇的男人謝驍勇麵色慘然:"爸,你看……你看咱們要槍沒槍,要力氣沒力氣,去了也不見得能吃飽……"
"哼,你好好照顧你老婆,別的不用你管!瞅你這點出息!還吃飽?我告訴你,我們不但能吃飽,而且還能吃得好!"鍾主任不屑地斥責道,"都不是我說你,爛泥扶不上牆!我一直在努力培養和提攜你,可你這幾年幹了點兒什麼?到了亂世,還這麼短視?你以為一個團隊能永遠這樣隻靠暴力?還要不要發展了?你們都給我好好記著,世界末日,弱肉強食沒錯。但弱肉強食並不完全直接依靠力量。人性是複雜的,是很難把握的東西,純粹暴力維持的團隊,是不可能支撐多久的。等到發展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需要各種細致入微的部門了。到那時候,我們的專長就有用了。那就是我們大顯身手之際!等著吧,到了營地,一切聽我的意思行事!"
謝驍勇連連點頭,他也的確很敬重鍾主任,倒也不是單純地恭維,於是佩服又討好地說:"還是爸爸有本事!到了哪裏都是老大!"
雖然外麵風雪呼號,可畢竟距離不遠,王樹林仍然能聽清他們的話語,心裏一陣陣波瀾起伏,明白這些人除了臭不要臉地苟活著之外,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提升了,他們的靈魂,早就枯死很久了,甚至發生麼變異,成為不亞於吸血傀儡的醜惡怪物。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王樹林驚醒時,發現剛才隻是一個夢,又說不上是慶幸還是遺憾了,因為此時此刻他的身體幾乎可以完整複刻夢的全部內容,可這卻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跟曹衣錦一家如此近距離地相處。
有些夢真的像人們說的那樣,與現實截然相反,可有的夢卻真的在現實中出現,隻有這時候才能分辯出哪些是真正的噩夢。
他被黑下巴粗暴地推了幾下:"你他媽在沒展示出你的積極一麵之前,能不能先別給我們一個懶蛋印象?"
王樹林其實早在之前已經醒了,但他發了好一陣呆,這會兒被黑下巴推搡,心裏一驚,知道這下會讓很多人的目光投過來,曹衣錦一家一定會看到自己的。不過既然如此,他也一橫心,索性想開了--畢竟這裏不是個鋼穀地下避難所那樣的大基地,人數可能不過百,遲早也能碰上。
果不其然,他下車後正麵與曹衣錦一家目光相對。曹家人--或者說是鍾家人幾乎都愣住了。然而程度也各有不同,鍾主任的心思完全不在這裏,僅僅目光一頓,連哼一聲都懶得,緊接著快速四下查看營地的布置。鍾夫人則冷笑一聲,跟上鍾主任。鍾薇薇一如既往充滿惡意地大聲嗤笑起來,聲音像是在冰冷的停屍房拉琴:"呦呦呦,看看這是誰呀!在這裏都能再遇上,誰還不相信緣分--或者說是走黴運呢?雖然說是好人不長命壞蛋活千年,但這麼個世道,總是需要一定的生存能力,王樹林,你這樣的蠢貨都能活得好好的,上天得對你眷顧成什麼樣?能把世界毀成這樣,我覺得上天也早就變天了,保佑你不死的是魔鬼吧?哈哈哈哈!"
隻不過此時她的打擊範圍擴大了,因為在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下,曹衣錦已經被她和她的家人漸漸從潛意識裏排擠到家族的邊緣,甚至想要排除出去,因此又話鋒一轉:"哈,衣錦,你瞧瞧,這人得多癡情,這麼老遠都追著你來大西北了,反正小高也死了,你這新媳婦總要有個依靠,要是覺得我爸爸對你太嚴厲了,你可以重新回去找他呀,反正他一直把你當公主g著嘛,哈哈哈!"
曹衣錦一陣痛苦,低首垂目。盡管她在掩飾,可王樹林清楚她最大的痛苦是被侮辱,否則那種痛苦不會還有帶有一絲常人難以覺察的剛性。
沒想到小高真的死了,王樹林也隻是在心裏略微惋惜和哀悼了一下,他也不是多麼喜歡小高,可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要是自己不再放開自己所剩不多的慈悲,那恐怕它們都會逐漸被風吹走。雖然王樹林比這一家人來得要早,可他早就過了據理力爭的心理階段,眼神中就連僅剩的嘲弄和輕蔑也都變得雲淡風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