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城雖然是二線城市，但得益於糟糕的市政規劃和公共交通投入，哪怕已經不是高峰時間，公交車上同樣是人滿為患。
像一整罐塞得嚴嚴實實的沙丁魚，人們骨頭都嵌進了彼此的肉裏，隨著每一個減速帶每一個轉彎，來回地折磨出行乘客的肉體和精神。
“你的表情很不好。”
陳宇抱著和他人差不多大小的書包，結結實實地坐在靠中門的椅子上。
表情能好起來才見鬼，薑書涯完全體驗到，世上沒有後悔藥的悲哀。
因為薑書涯在第三站的時候，把位置讓給了一名孕婦，收獲了孕婦一張理所當然的臉，和差不多算是恩賜的一聲謝謝。
“不客氣。”
“虛偽。”來自陳宇的第一時間評價。
要不是不一定打得過他，薑書涯難保自己不動手。
孕婦嫌惡地看了看身邊的小鬼，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盯著薑書涯神色越發難看。
“沒教養。”
孕婦把頭側過去，對著窗外以示不屑。
薑書涯隻能忍著一肚子氣。
陳宇拿出筆記本，認真地總結，在文檔裏寫著：做好事未必能建立良性關係。
捏著拉環，薑書涯一路搖著，鼻端全是汗臭，還有廉價香水。車廂裏全是冷漠的眼，低頭捏著手機的路人，閉著眼拎著菜的工人，嘰嘰喳喳的染發青年……眼前的景象已經許久不見，他才恍然憶起，自己還是一名學生。
下一個站，前門已經擠不上人來。
國字臉的司機像一個久曠的婦女，吼道：“往裏進，裏麵空！往裏走！”
奈何乘客一個個都是死板著臉，就像不舉還失聰的老年人，愣是沒一個人挪半個腳。
司機把中門打開。
一群人擠了上來。
不得不感歎人體的柔軟，明明已經擠得嚴嚴實實，生生又湧上來將近十個人。
其中特別還有一老一小，都作農村人的打扮。老人一身泛黃的羊皮襖，打著補丁的深藍棉服。少年人則帶著褪不掉的潮紅，鼻涕一抽一抽的，害羞得像個小姑娘一樣，不敢抬頭拿正眼瞧人。
他們兩個人邋遢一點也就算了，關鍵還帶著兩隻黑色塑膠桶，也不知道裏麵裝的什麼，散發著一股子難聞的味道。
瞬間，車廂裏就罵開了。
“什麼味兒啊！”
“搞什麼，擦！”
“有沒有素質啊。”
“國人就是沒公德心。”
……
老者嘟囔著把塑膠桶放到垃圾桶旁，少年人則老老實實地低著頭，默默承受著眾人的唾沫星子。
又老實又本分的態度就是最好的抵抗，罵了一整整兩個站之後，終於連脾氣最暴躁的人也閉了嘴，罵不還口的甘地式非暴力不合作，在華夏國同樣意外地好用。
像這種進城務工的弱勢群體，對遭遇這種事情已經習以為常，有時候工友幹脆有座位都不坐，消極的抵抗有些時候反而會贏得虛浮的尊敬，而他們其實隻是想要一個可以坐下的座位，甚至不是為了尊嚴，隻是想緩解一下一天下來的勞累。
價值的尺度就是這麼奇怪，可以允許一條狗，卻不能容忍一群人。
眾人謾罵和奚落聲中，唯獨薑書涯和陳宇的眼睛，一直盯著這一老一小。
陳宇仍是機械式的可愛，薑書涯卻顯出凝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