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無邊的綠色葉子隨風輕發出聲響,這是一片芍藥的花田。花田中有一抹絕白站在其中。雪白的長發與翠綠的葉纏綿在一起。那人轉身低頭看著手中那朵花田中唯一的豔紅芍藥,盛開的花紅似火,仿佛要將一切都吸引過去。忽然,一陣疾風吹過,吹亂了男子的雪發,舞散了芍藥的花瓣。
雪白與火紅在風中連綿翻飛,似乎是想永不分離。男子抬起他那白暫修長的手指想要去抓住那火紅,就在指尖剛碰到的那一瞬間,花瓣卻突然變成了無數的碎片,如同一場紅色的花雨靜靜飄落。
男子抬頭望向遠方的天空,狹長標誌的丹鳳眼中含滿不可言語的溫柔與悲傷。挺拔的鼻子下薄唇如同三月的櫻花。他的眼神突然變得迷離,右眼角一顆朱紅色的淚痣似乎蘊含了無盡的思念,與左耳上那一排從大到小的紅寶石耳釘交相輝映。許久,他勾唇微笑,笑容美得如同天神,隻是一行晶瑩卻順著他的臉頰滑落而下。
“汐兒……”再度睜開眼時,天微微亮。天空中還帶有點夜的暗淡,有幾縷明亮的光線從東方照射進來,散在地上形成一灣金黃。
我從床上爬起,簡單洗漱過後便抓起枕邊的劍開始了日複一日的練習。在朝陽中,劍鋒劃破空氣,發出陣陣破空聲。
我叫墨汐兒,是玄月宮的少宮主。今日是我十八歲的生日,也是我娘的去世十年的忌日。
我娘曾經被稱為中原第一美人,二十年前嫁給我我爹,武林至尊玄月宮的宮主。小時候我以為我們的幸福是可以永恒的,直到那一天,我得知娘在宮外死於非命,有人把用劍刺進了她的喉嚨。
娘去世的時候我隻有八歲,看著爹一臉平靜的將娘抱著一動不動的娘放入一片芍藥花田中。我不懂,隻是傻傻的在一邊看著他們,看著爹還和原來一樣,讓娘靠著他的肩膀,坐在花田裏說笑。夕陽金色的餘暉灑落在他們身上,遮不住的卻是無盡的無盡的悲哀。
直到第二日,我醒來卻發現了醉倒在花田的爹,他那本來一塵不染的潔白衣衫上泥濘不堪,烏黑的長發也是沾滿泥土。我悄悄走過去,卻看到了爹那雙紅腫的嚇人的眼睛和依舊未幹的淚痕。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爹,在我心中,他永遠是江湖上那個風華絕代如同神一般的人物,也就是從這一刻,我突然一下子明白了,娘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爹告訴我,殺死我娘的是西域的第一高手,將離。
從那日起,我便開始練劍,陪伴我的便是這把玄月宮世傳的花痕劍。雪白的劍身上卻被烙上了一朵盛開的豔紅芍藥。娘生前曾開玩笑說,或許我上輩子是一朵芍藥花,要麼我的脖子左側就不會出現那個如同劍身上一般的芍藥胎記了。
“汐兒,今天你出宮吧,看看有什麼想買的。”正當這時,爹走進來笑著對我說。娘走了以後爹就將原本的柔順的黑色長發剪斷,精致的容貌也因時間流逝增添了幾絲皺紋,當年的風華不複存在。
我收起花痕,默然點頭。每年在這一天,爹都會讓我出宮,而每次我回來都會看到如同當年的醉倒在花田中的爹。我知道,爹隻是不想讓人打擾他,更不想見到容貌與娘相似的我。他有好多話要和娘說,隻是靠在娘的墳墓上卻是咫尺天涯,再也感受不到娘的溫暖。
閉上眼,似乎還可以嗅到娘身上的味道,似有若無那如蘭花般的香味。她總是喜歡抱著我坐在綠茵茵的草地上看著遠方,給我講她與爹的故事,那時的她,眉眼中有著似水般的溫柔。
娘走後,每當我想念她時,都會提筆將她畫出,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畫麵中那人的麵貌卻是越來越模糊。十年的時間太久,久到磨去了娘的麵容,十年的時間太短,短到那刻骨的傷痛仿佛就在昨夕。
我恨那個將我娘殺死的人,所以我要努力的練劍,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墨汐兒仿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可她最想要到讚許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甚至連回憶也被時光腐蝕的支離破碎。
走出宮門來到熱鬧的大街上,這裏的一切都與宮中冷清不同,我壓低了帽子不顧周圍人的眼光,低頭快步走著。可不知怎的,街上似乎安靜了不少,我隻是走,並沒有在意。
正當這時,一個小男孩跑著跑著跌倒在路上,似乎是被石子絆倒了,他傷心的哭著,他坐在地上大哭,我彎腰想將他扶起,有人卻在我之前扶起了男孩。
我抬頭,順著那人淡色的衣袖看上去,在看到那個人的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剛才集市上為什麼突然安靜了,眼前的這個人,太美,太美:細長的丹鳳眼微微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淡淡的笑意溫柔至極。右眼下朱紅的淚痣比左耳上的那一排紅寶石耳釘一樣奪人眼球。紅潤的唇勾出一個動人心弦的微笑。他略微彎腰,將那孩子扶起。那孩子也和我一樣,似是看呆了,甚至忘記了疼痛,怔怔地看著他柔順的及腰長發順著肩頭如瀑布般滑下,純白的沒有一絲瑕疵,隨著輕風與淡色的衣衫翩飛。
我忽然想起了那個關於淚痣的傳說,淚痣,三生石上刻下的印記,連轉世都抹不掉的痕跡。哭的是今世的愛,痛的是來生的情。
他笑著,黑色的眸子像是氤氳了一層水汽靜靜地望著我,但無論如何也壓抑不住眼底如同翻江倒海似的湧上來的深情。
我看著他,情不自禁地開口:“你……是誰?”
他的眼中一閃而過濃濃的悲哀,他搖搖頭,並沒有說話。
“你,不能說話?”我看著他如天神般容顏及雪白的長發,恍如隔世,腦海中的那種異常熟悉的感覺讓我無法思考。
他點點頭,似是無奈的笑著,在我恍惚中,他輕輕拉起我的手在上麵寫道:“餘容。”
“我叫汐兒,墨汐兒。”我輕輕張嘴,卻止不住自己看向餘容的眼睛,這是怎樣一雙深邃的眸子,黑色如同深海中的漩渦,像是有一股可以把人吸進去的力量,黑色的眸子與朱紅的淚痣相襯,使得二者的更加具有衝擊力。
餘容拉起我的手,笑容如同三月溫暖的陽光,他在我手上寫道:“汐兒,明天還可以從這裏見到你嗎?”我的頭像是不受控製地點了點。餘容眼中的笑意更濃了,可是不知怎麼我卻捕捉到了這笑意底下深深埋藏著的如同幽溟般的悲哀。
我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直至消失,我才匆匆回到玄月宮。隻是一路上心中的波瀾卻難以平靜。我走到玄月宮那片芍藥的花田,看著漫天的碧綠與豔紅,忍不住將一朵雪白的芍藥捧起,輕輕落上一吻。
看著這雪白,我忽然想起了餘容那雪白的長發,不知怎的,我如何也忘不了他那天神般的容顏,日光般的溫暖。佛說,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