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1 / 1)

故人心尚永,可不知,故心人何處?

——

正始八年,冬。

張春華的病時好時壞,尤其受不得涼。

張春華好不容易支開了師兒昭兒和身邊婢女,終於可以獨自在院中轉轉。

卻見柏夫人和常跟在司馬懿身邊伺候的仆從向院中走來。

“沒想到夫君還對你這姐姐有情,妹妹可真替姐姐開心。”

張春華站定,毫不示弱地直視柏夫人。

“柏夫人莫憂。大人前日會客親口說”老東西不值得憐惜,憂慮的是苦了我的好兒子們!“依奴才看大人隻是擔心兩位公子才去求得張夫人原諒吧。”

“此話當真?”

“奴才豈敢亂說。”

“妹妹還以為重姐姐獲恩寵,胡亂到姐姐著想要道喜,沒想到竟是如此。還請姐姐原諒。”

張春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柏夫人感到無趣,行了個禮後漸漸漸漸走遠。

少時張春華聽村裏說書的老人講個傷情人,傷情至深,透心涼。

當時還道這透心涼是個什麼涼法。

原來,是這種滋味。

他在乎的,並不是她啊。

那她還在乎什麼呢?

“你,怎能這樣對我……”

無情者傷人,有情者自傷。

春華零落,浮生已盡。

正始八年,春,四月。張春華去世,時年五十九歲,葬於洛陽高原陵,追贈廣平縣君。

【be到此】

嘉平三年。

人到七十古來稀。算算日子他也該去了。

司馬懿一世,文以纘治,武以棱威。有人詬罵,有人推崇。

身後功名,任人評說。不過添筆丹青,何足記掛。

他司馬太傅自問不愧對文帝,不愧對朝廷,不愧對百姓就是。

他唯一愧對的,隻有那個人。

春華。

司馬懿在戰場上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在官場上,和光同塵,與時舒卷,戢鱗潛翼。讓人感覺司馬懿此人情深阻而莫測,性寬綽而能容。

他一生虛假慣了,虛假仿佛也變成了真實。

隻有春華,是他無論怎麼耍性子、發脾氣、冷言冷語都不會離他而去的人。隻有在她麵前,他才能忘掉官場上的勾心鬥角,防備猜疑。他可以對她說任何話,做任何事。

春華就像他唯一的弱點,他一直認定:天下當為有才能的人執掌,而不是靠著姓氏血脈上位的坐在龍椅上的愚直之人,那他又怎會容忍自己有弱點存在。

不願走近又不願離得更遠。

柏夫人的容貌,到時有幾分像少時的春華。最重要的是,他確信自己不會愛上她。

直到春華絕食,他的心才突然一驚,許久未有的瞬間情感席卷而來仿佛要將他吞噬。

他才知道,他是在乎著她的。

她為他把自己變得心狠手辣,無情無怨,但其實她也會害怕吧,害怕怕失去他,害怕他厭惡他。她依舊是當年那個一心討他歡心的女孩,從未改變。

是他被權力迷了心,可等他醒悟過來,卻已經晚了。

他用他的力量,鞏固了魏武,造福了百姓,最終放棄了那個伸手就能得到的位置。

不知這樣能否彌補自己內疚的心和犯下的錯。

“抱歉了,春華。若有來生,我們……”

將星隕,落長天。

還會有來生嗎?

“至少……給我一個償還你的機會吧。”他乞求道。

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又嗅到了桃花的芬芳。

待視線清明,他抬眼望去,樹下的女子笑得倩麗,低聲喚著“夫君夫君”。

他悄悄抹去眼角濕潤,大步向前走去。

“這一世,與卿相約發夢,同許光陰。春華,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