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雪夜歸人(2 / 2)

王林麵色白了白,卻沒動分毫。林軒低笑了一聲:“王林,我知道,你不會同我去漠北。”說罷,他便駕

馬離開。王林靜靜站在府邸門口,風揚起他的白衣,他轉身回府,立刻便又帶了一隊人出發。那一仗凶險,金兵城池固若金湯,林軒圍城三月,卻都久攻不下。終於有一夜,一位士兵衝進軍營,送來了一幅城內軍事防布圖,並言明日城內線人會給士兵下毒,明日強攻。他本猶豫,結果對方卻拿出了一張紙,上麵端正地寫著兩個字,王林。第二日,他備足了兵馬,團團圍住城池。午時,一襲白衣提劍衝上城池,嘶喊出聲:“攻城!”那是他唯一一次不複從容,他渾身是血,狼狽不堪。剛一喊完,士兵就揮劍刺向了他,眼見他就要被刺中,他不由得大喊了聲:“別殺他!”他的聲音很大,帶著內力,響徹了戰場。敵軍反應很快,劍峰一偏,就架在了王林脖子上。林軒立刻令兵停住,獨身駕馬上前,站在城樓下,仰著頭道:“放他回來,我撤軍。”“不……”王林一開口,一口血便湧了出來。他再也撐不住,覺得視線模糊起來。意識模糊間,他隻看到林軒駕馬在城樓下,一身藍衣,腰懸白玉簫,肩頭站著一隻雄鷹。他看著他,笑得溫柔又坦然。他說:“你們放了王林,我做什麼都可以。”“我的兄弟,就是我的命。”

【6】王林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安穩躺在帳中。林軒坐在他旁邊,神色溫柔。他從沒如此溫和地看過他,從初識開始,林軒一直是那麼張揚的存在。王林瞧著他的麵容,許久後,慢慢笑了起來,他說:“林軒,我還是要同你去漠北的。”“你中了毒,受了傷,能活過來,已經是莫大的福分。這天下你怕是去不了。”林軒眼裏有了霧氣,溫和地道,“以後你都得在回靈穀養傷,這天下,我用我的眼幫你看吧。”“也好,”王林苦笑起來,“那我等你回來同我說,也好。”林軒點頭,他一動,眼淚便落了下來。王林轉頭瞧著帳外,外麵充滿著喊殺聲,他慢慢道:“林軒,我知道你是要成為英雄的。這一仗贏了,天下就太平了。這世上再不會有人如我們一樣失去親人,你也會名載史冊。”“我知道這一仗難打,所以我自己同聖上說,我會以你身邊副將的名義,報給他們消息接近他們。其實我去了,就沒打算活著。”“你是我兄弟,我終究是要用命護住你的。我要你不隻是活著,還要活得意氣風發,光鮮亮麗。如英雄一般。”說著,他轉過頭來,看著林軒,慢慢道:“這一仗,你不去嗎?”“我當然是要去的。”林軒伸手蓋在了王林眼睛上,王林便覺得有些困頓,模糊聽見林軒的聲音,“我去去就來,你到回靈穀等我。好好活著等我,活長一點,我走遍這個天下,我就來見你。”“我會當個英雄,如我年少時所夢,如你一直所想。我會活得光鮮亮麗,死得榮耀從容。”

【7】那一仗打得艱難,攻城三月零六天,終於破城。從此金兵稱降,天下太平。然而那個武功蓋世、少年風流的主將,卻在那一仗之後,再沒出現過。許多畫本、曲劇都流傳著他的故事,他如何英武,如何俊美,如何於千萬人注目下,為了自己兄弟,雙膝跪在敵軍城樓之前,從容斬斷自己的左手。世間流傳著許多他最終的版本。有人說他死去,有人說他離開去看遍天下。然而這些傳說都同王林沒什麼關係,他住在回靈穀裏,每天小心翼翼活著,等待著林軒如約歸來。一等三十年。三十年後,他終於回來,在他垂垂老矣,行將就木時。那是風雪夜,他卷起門簾,寒風夾雜著雪花呼嘯而入,而他站在那裏,不負少年張狂,衣衫襤褸,兩鬢斑白。他沙啞著聲音問:“八哥呢?”“二十年前,我將它葬在漠河邊上。”“你去漠河了啊……”“是啊……”“三十年了,”他覺得有點疲憊,麵前人影也模糊了起來,他勉勵支撐著,斷斷續續道,“你終於回來了……”林軒不說話,他站在門邊,靜靜看著那床上白衣老者,他看著他閉上眼睛,看著眼淚從他眼角落下,看著他胸膛不再起伏。他就這麼靜靜看著,很久,很久。大雪落了他滿身,他卻始終不敢進屋。他不敢靠近他,哪怕他已經死去。他卻也怕他發現,他早已不是當年的樣子。那一年,他為了救他失去了左手和滿身內力。他連劍都拿不起來,隻能站在山頭看著士兵攻城,然後踉蹌離去,用餘下的三十年,聽別人說著林軒這個名字,回憶著那仿佛與他毫不相幹的人生。他有時候也想去回靈穀,但想想又覺得,與其讓如今的自己打破王林美好的回憶,不如讓他在回林穀等那意氣風發的林軒一生。他一直在等待,三十多年來,他依靠乞討為生,就在回靈穀周邊。直到聽聞他即將離世,他才過來。今天來,他穿的已是自己最好的衣裳。他哪裏去過什麼漠河,這一生他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就是十九歲那年,西北邊境的青青草原。十九歲時王林曾問他,這世上最可悲的是什麼?他回答是生離死別。然而直到此刻他白發蒼蒼,大雪滿身,他珍愛的人靜靜躺在草席之上,他才知道。人生百年之間,最可悲哪裏是什麼生離死別?應是我有了一場浮華夢,卻用了一生去祭奠、去懷念、去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