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現在可謂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爛透了,貪腐之風席卷已然滲透到這個老邁的帝國的方方麵麵,蠶食著帝國的根基,這個帝國所剩下的最後一點執行能力都被用來搜刮民脂民膏了。但雞窩有時也會飛出鳳凰來,在這個由上到下都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暮氣和腐臭的官僚體係中,還是有一些願意為老百姓,為這個國家幹一點實事的人,比如說盧象升,又比如說方逸之。
方逸之是窮苦人家出身,小時候家裏餓死過三個人,他知道老百姓有多苦。同樣是文官出身,他沒有盧象升那樣勇武,定興之戰的時候鼓足勇氣上過兩回城牆,戰後都做了大半個月噩夢。他知道自己不是當儒將的料,不求名垂青史,能讓老百姓吃上一碗飽飯,少被罵幾句“狗官”他就滿足了。他的偶像是潘季馴,老潘是堪與李冰比肩的大水利家,四度治河,把黃河治理得服服貼貼,讓黃河中下遊無數百姓免受黃河泛濫之苦,很多治水經驗在數百年之後還在沿用,造福子孫萬代————比如說清末就有位西方水利專家在為清廷治理黃河出謀劃策的時候就洋洋得意的提出一攬子方案:采用雙重堤製,沿河堤築減速水堤,引黃河泥沙淤高堤防……清朝官員為之歎服:“很好,很強大,很高端大氣上檔次啊,不過……貌似這是我們祖先三百年前提出並且付諸實施的理論和技術啊!”作為一個文官,能做到老潘這個地步,也就沒有遺憾了。他自問沒有老潘那麼厲害的治水技術,隻好在發展農耕方麵下苦功————能讓老百姓糧滿倉、食有肉,也是一件了不起的功績嘛!
然而理想很豐富,現實卻是骨瘦如柴。當他將理想付諸實施之後才知道阻力有多大:他的政令根本就沒有辦法貫徹下去,甚至連南陽城都出不了,總有那麼多人陽奉陰違,有意無意的拖他的後腿!更加要命的是,他好不容易組織老百姓開墾出一些荒地,沒多久地方縉紳就拿著地契上衙門鬧了,老百姓跟縉紳打官司,贏的永遠是縉紳,他們總有那麼多強有力的證據和證人能夠證明被開墾出來的地是他們的!一次次深受打擊之後,方逸之都有點沮喪了,看到楊夢龍屯田搞得這麼好,便一心要將他拉到南陽去幫自己的忙,可這小子說不幹就不幹,氣得他吹胡子瞪眼!
“你信不信本官參你一本?”在眼神的比拚中占不到上風,方逸之開始威脅了。
楊夢龍說:“參我十本都沒用!”他咕噥:“除非由官府牽頭,由富商投資,組織老百姓辦大農場,否則不管開墾多少土地,都隻能往那幫貪得無厭的王八蛋嘴裏送食!”
方逸之一怔:“組織老百姓辦大農場?”
楊夢龍說:“對啊,你沒發現我現在搞的就是大農場嗎?前前後後開墾出來的三四十萬畝土地,沒有一畝是私人的,全是舞陽衛的,舞陽衛的軍戶的佃農不必去操心種子、耕牛、農具、肥料,他們甚至不用操心納稅,隻要把莊稼伺候好了,他們就能得到足夠他們一家人過上溫飽生活的報酬!那些縉紳不僅不敢向我們開墾出來的土地伸爪子,還得老老實實的把以前侵占的軍田給我吐出來,為什麼?因為我們不是零零散散的軍戶,而是一個整體,動了我們的軍田就是在跟整個舞陽衛作對,就是在跟投入了十幾萬兩白銀的程驥公子作對,這裏頭的厲害,容不得他們不三思。”他兩手一攤,有些無奈的說:“現在的問題就是老百姓太弱,就連你這個知府大人也太弱了,根本就鬥不過這些地頭蛇,組織老百姓墾荒,開墾出多少就被占多少,就算把官司打到皇帝那裏,輸的也是你,因為那幫王八蛋在朝廷裏有大把靠山!隻有想辦法多拉一些同樣在朝廷裏有人的富商入夥,讓他們去輾扁那些貪得無厭的王八蛋,才保得住開墾出來的田地,否則就是扯淡!”
方逸之默然。
楊夢龍補充:“還有一招,就是讓那些縉紳看到比侵占田地能夠獲得更多利益的投資途徑,讓他們對田地失去興趣!”
方逸之和張桐齊聲問:“你有何良策?”
楊夢龍往遠處高高的煙囪一指:“方法我已經告訴你們了啊,就是辦工廠!你看我和程驥公子辦的煉鐵廠、磷肥廠、硫酸廠、土豆加工廠等等這些工廠,多賺錢啊!煉鐵廠磷肥廠還沒有盈利我就不說了,光是那個土豆加工廠……”
程驥笑吟吟的說:“去年在下聘用一千六百餘人,將土豆加工成土豆麵出售,盈利過十萬。現在已經有不少於十位富商提出要與在下合作加工土豆,每石的加工費是一錢五到兩錢之間。在下雖然已經將土豆加工廠的規模擴大了數倍,但是土豆產量實在太高了,再擴大數倍也忙不過來,少說也有一半土豆得請別人幫忙加工。”
舞陽衛今年種了八萬畝土豆,如果按照去年平均畝產二十石的產量算,八萬畝,就是一百六十萬石了。就算楊夢龍還要留下二十萬石自己吃,那也是一百四十萬石,分流出一半來,就是七十萬石了。每石一錢五到兩錢的加工費,刨去所有成本,這一樁生意下來能賺到的利潤少說也有數萬兩之多,確實比種田強太多了,最重要的是,冬季還有一季土豆,兩季算起來,該賺多少錢了?也難怪會有那麼多縉紳賣掉了田地籌辦土豆加工廠————有錢不賺,你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