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嘰嘰喳喳的說著自己的經曆,說著說著眼圈便紅了,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他們當中絕大多數都是外省來的,要不是家砍人亡,無家可歸,誰願意呆在荊襄的山林水泊裏,被人當成山賊土匪,任由官兵斬殺啊?本地人罵他們是蝗蟲,讓地方不得安寧,他們也想回到老家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在這裏討人嫌,可是他們已經無家可歸了啊!
王銳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示意大家不要說了。他眼圈也有點紅,大聲說:“別說了,別說了。你們都不容易,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亂世掙紮著活到了現在……大家想過為什麼會這樣嗎?”
眾人愣了一下,孫月娥卻是最先反應過來的,恨恨的說:“因為張財主把我孫家的田產給霸占了,還勾結官府讓我們家破人亡!”
王銳說:“對,就是那些土豪劣紳!就是因為那些土豪劣紳侵占了我們的田地,才讓我們家破人亡,無家可歸!如果他們占去了田地,然後交稅也就罷了,可是他們明明把我們的田地給占了,卻不交稅,那份田稅仍然得由我們這些已經沒有一寸土地的人來交,我們還活得下去嗎?除了別井離鄉,我們還有得選嗎?他們擁有萬頃良田,錦衣玉食,窮奢極欲,什麼都不用幹,自然會有很多人將大量財富送到他們麵前請他們笑納,而我們呢?我們住在低矮破舊的房子裏,臉朝黃土背朝天,年複一年的耕作著貧瘠的土地,一年到頭都沒有喘一口氣的時候,就這樣還吃不飽,沒衣服穿,如果交不上稅還會被稅吏給逼得家破人亡!”他放聲大喝,聲如霹靂,“而朝廷卻對此聽之任之,甚至一次次加稅,恨不得把我們的血吸幹,還天理嗎!?”
眾人都咬緊了牙關。擁有萬頃良田的人什麼稅都不用交,躺著享受就行了,還一天到晚琢磨著怎樣奪走農民手裏那點可憐巴巴的財產,官府是他們的幫凶,朝廷對此不聞不問,除了收稅什麼都不管,哪怕他們都家破人亡了也不放過他們……沒天理了,老天早就瞎了眼了。
王銳目光如電,幾欲劃破滿天烏雲,山風將他的披風高高吹起,以群山和滾滾長江為背景,他的身影顯得極外的高大:“這段時間大家一直在問我把你們召集起來,給你們這麼多兵器,日夜不停的訓練你們,到底想幹什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想幹什麼了。跟你們一樣,我也是從陝西逃難過來的,你們吃過的苦我都吃過,你們受過的委屈我都受過,你知道你們最需要的是什麼。我不想跟你們講什麼大道理,你們聽不懂,事實上,我也弄不懂。我要帶你們去做的事情非常簡單:下山去,幹掉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土豪劣紳,把他們的田地搶過來分給大家!”
轟的一下,所有人都給震住了。有個才三十來歲就長出了白發的老農民失聲叫:“這是造反啊!”
王銳放聲大喝:“造反?如果朝廷堅持這樣認為的,就當我們是造反好了!這個世道已經黑白顛倒,早就沒有任何天理、公平可言了,老天已經瞎了眼!天道不公,就讓我們用自己手裏的刀,去替自己討回一個公道吧!”
沉默了片刻,那個來自山西的男孩子發出一聲小獸般的怒吼:“打土豪,分田地!”
眾人愣了一下,隨即熱血沸騰,振臂高呼:“打土豪,分田地!打土豪,分田地!”剛開始的時候是他們在吼,很快,正在田裏除草的老人跟著吼聲了起來,最後,連在溪邊洗衣服的婦女也跟著放聲大吼,氣氛很快就近乎狂熱了。如果馬克斯啊列寧啊這些牛人在場,一定會驚歎:“革命的種子萌芽了!”
————在近代,革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無數革命家抱怨過中國人民太麻木,太懦弱,根本就沒有反抗精神,不管他們怎麼宣傳、鼓勵,付出多大的努力和犧牲,都隻是冷漠的看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純粹是一群待宰的豬羊,帶著這樣的人幹革命,一百年都沒辦法成功。他們錯了,中國人的抗爭精神曆來是最強烈的,早在秦朝中國的農夫就發出了“帝王將相寧有種乎”的怒吼,此後兩千多年,農民起義此起彼伏,一個個讓他們活不下去了的朝代就這樣被埋葬了。隻是他們總是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子,帶著自己留過洋見過大世麵掌握了革命真理的優越感,以俯瞰的姿態看著人民,口若懸河的推銷著自由啊民主啊之類的連他們自己都忽悠不了的理論,沒有人真正走到老百姓中間聆聽他們的聲音,了解他們的疾苦,更沒有人真正考慮過這些老百姓到底需要什麼。就連他們這些革命者,也沒有幾個真的將革命當成自己的事業,最多就當是一場風險投資,贏了名利雙收,輸了……輸了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危險,門路廣嘛,見勢不妙就會卷著從愛國者那裏忽悠過來的錢財一溜煙的躲進租界甚至逃到國外,至於那些被他們煽動得熱血沸騰,拿起武器跟官兵作戰,試圖推翻這個朝廷的青年的死活,他們不關心,就算是死光了他們也不心疼,這個國家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下次換句口號想辦法再忽悠一批人過來就是了。這樣一群垃圾想靠一堆不值錢的、假大空的口中號忽悠起千軍萬馬去送死,將朝廷推翻,然後自己取而代之,這可能麼?老百姓又不是傻錢,高調你唱,送死我去這種事,誰會幹?所以不管革命黨鬧得多凶,他們隻是冷漠的看著,絕不參與,看得過癮的給點掌聲,看得不過癮就罵幾句解氣,這樣一來,中國近代的革命就跟小醜戲不多了,讓全世界————包括中國的老百姓看足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