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滄海橫流 二十六 官威(1 / 2)

閻應元是河北通州人,史書對他的童年和家庭情況均沒有記載,不過從他千辛萬苦去考科舉,最後隻撈了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典吏,而且還是被人踢到離老家千裏之遙的江陰去任職就不難看出,他的家境真不怎麼樣,有點關係、有點財力都不至於這麼倒黴。而且從他到任後勇鬥鹽梟、海盜的表現也不難判斷,這位仁兄是那種非主流的文人,自幼習武,好讀兵書,而且天賦極佳。如果按照他原來的人生軌跡,他此時應該還在通州那邊寒窗苦讀,摩拳擦掌盼著三年一次的科舉,然後在數年之後考中,舉家遷到江陰去當一個小小的典吏,並且在1645年那場天崩地裂般的劇變中挺身而出,綻放出萬丈光芒,在短暫的輝煌之後化作夜空中高傲的星辰。

然而現在的曆史已經被攪得一團糟了,破口之戰,他的家鄉也被波及,被迫離鄉別井,沿途後金軍燒殺搶掠後留下的煉獄一般的慘狀刺痛了他的心,他開始反思,曾經盛極一時的大明王朝何以淪落到這個地步,麵對一群隻有兩百來萬人口的強盜竟連招架之功都沒有?詩書文章真的能將這一片漆黑的末世陰霾撕開嗎?到了崇禎六年,明軍終於在旅順洗雪了破口之恥,一戰殲敵三萬,舉國振奮,他也激動得一連寫了好幾首詩。得知朝廷要舉行閱兵大典,耀威獻捷後,他和很多同鄉一起趕了上百裏路跑到京城來參觀。閱兵大典上,河洛新軍、天雄軍、登萊新軍那龐大的陣容,那排山倒海的氣勢讓他為之震撼,熱血沸騰。等到天雄軍移鎮九邊,連戰連捷,打得蒙古人毫無還手之力,拓地千裏後,他再也按捺不住了,把筆一扔,叫:“大丈夫當如此!”他已經厭倦了空泛枯燥的詩書文章,他要投筆從戎,與千千萬萬熱血男兒一起橫絕塞外,揚威絕域,開疆辟土!

然而,他遠大的誌向換來的是父親的一記耳光。沒辦法,文貴武賤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新軍異軍突起連戰連捷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將這一觀念扭轉過來,在絕大多數人眼裏,當兵是最沒前途的,隻有破產的農民、囚犯才會選擇去當兵,所以,臭小子,老老實實讀你的書,考個功名然後光宗耀祖,敢動投筆從戎的歪念頭,我削不死你!無奈之下,閻應元無精打采的參加了去年的科舉……還真是見了鬼了,以前使出吃奶的勁去考,次次都是落第,這次抱著應付差事的心態去,反倒考中了,被打發到華亭縣這邊來,當上了一個小小的……典吏!

看來他跟典吏這一官職真不是一般的有緣。

閻應元運氣真的太糟糕了,他趕到華亭上任的時候,正趕上了鄭芝龍跟楊夢龍爆發衝突,華中和華南沿海地區海盜、倭寇活動瀕繁,一夕數驚。他認真分析了情況,認為這隻是個開始,楊夢龍絕不是那種打掉門牙往肚裏咽的乖寶寶,吃了這麼大的虧肯定要報複的,這兩條龍打起來,沿海地區想不亂都不可能了。不久之後一小股倭寇在吳淞口登陸,砍了十幾個人,搶走不少財物,進一步證實了他的判斷,見官兵爛得跟陀屎一樣,實在指望不上,他隻好四處遊說華亭縣的富商籌錢買一些武器裝備辦團練,以防萬一,而那些富商也頗為惜命,雖然不大情願,但官兵真的指望不上,他們也隻好忍痛掏錢,購買大量長矛、弓弩和火藥,組織了一支上千人的民兵交給閻應元操練。事實證明,他們作出了一生中最正確的選擇,這支民兵組建後不到兩個月,倭寇便大舉入侵了,而官兵也正如大家所預料的那樣一擊即潰,倭寇直奔華亭而來。於是,閻應元隻好硬著頭皮率領這幫連個正步都走不利索的民兵出戰————華亭城牆又低又矮,守肯定是守不住的,隻能主動出擊。

出人意料的是,這麼一支一見到敵人就兩腿直哆嗦的部隊居然在他的指揮之下超水平發揮,跟倭寇打了整整一夜,鬥了個旗鼓相當!這固然有民兵為了保住自己的家園舍命死戰,超水平發揮的因素,但他巧妙的指揮也是至關重要的。

弄清楚了來龍去脈,薛思明連聲稱讚:“了不起,真了不起!閻兄,你讓無數朝廷參將、總兵汗顏啊!”

閻應元苦笑:“薛將軍別取笑下官了,下官這點能耐,在你們河洛新軍麵前不值一提啊。如果換你們來,哪裏用得著打這麼久,一盞茶的功夫全給放倒了!”

這可是大實話,就在他們聊天時候,河洛新軍已經將那百名倭寇全給收拾幹淨了,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來。

薛思明說:“我們是正規軍,以泰山壓頂之勢將倭寇粉碎那是理所應當的,但你們不一樣,你們隻是一群民兵,能打成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