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鄭府。
鄭芝龍的咆哮聲再一次響徹廈門的夜空,整個幕府跟遭到龍卷風襲擊似的一片狼籍,精致華美的瓷器,名貴的古畫和書籍,還有一方價值連城的古硯都讓他砸了個粉碎。這位稱雄大海十餘年未逢敵手的海上之王雙目盡赤,頸部青筋畢露,神情凶怒,讓所有幕僚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喘,生怕引起這頭暴怒的雄獅的注意。
罪魁禍首鄭芝豹半跪在地,低垂著頭一聲不吭,他麵前是一方粉碎開來的墨硯,這方古硯是鄭芝龍花了數千兩白銀從一位福州名士手中求得的,非常珍愛,然而現在卻讓暴怒的他砸了個粉碎。還好,鄭芝龍盡管極度憤怒,卻還有一絲冷靜,沒有將這方古硯砸向鄭芝豹的腦袋,不然他現在就是一頭死豹子了。
————鄭芝虎奉鄭芝龍的命令,率領兩百五十艘戰艦火速前往吳淞口與鄭芝豹會合,準備兄弟倆合力一鼓作氣拿下吳淞口要塞,吃掉薛思明軍團。他的動作不謂不神速,然而他做夢都沒想到鄭芝豹會敗得這麼快,這麼慘,他剛到平潭便看到鄭芝豹如喪家之犬般敗退回來,身邊的戰艦隻剩下四十來艘了。從鄭芝豹口中得知吳淞口之戰的詳細過程之後,鄭芝虎大為驚駭,不敢再北上,徑直護送鄭芝豹這點殘兵敗將回了廈門。不出乎他的意料,鄭芝龍得知老三幾乎讓楊夢龍打得全軍覆沒之後咆哮大怒,幾乎將整個幕府給掀翻了,他的咆哮讓所有人肝膽俱裂,兩股戰戰,沒有一個人敢開口勸解的。
鄭芝龍的憤怒是可以理解的,短短數日之間,鄭氏集團在大海和陸地都遭到了極其沉重的挫敗,漳州之戰讓他折損了四萬多人,吳淞口海戰更慘,損失了一百七十多艘戰船,一萬八千多名水手!雖說鄭氏集團擁有三千艘戰船,二三十萬部眾,但是這樣的損失也是難以承受的。最嚴重的是這兩次慘敗幾乎粉碎了鄭氏集團用了十幾年時間才積攢起來的威信,那些一直被他們死死壓製的勢力必將蠢蠢欲動,荷蘭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甚至英國人都會起異樣的心思,整個鄭氏集團即將迎來一場可怕的狂風暴雨!也正是因為太清楚這兩次失敗意味著什麼,鄭芝龍才會如此憤怒,在他看來,損失多少士兵和戰艦還是其次,威信被動搖了才是最嚴重的!
“我自出道以來還未曾遭到過這樣的慘敗,從來沒有!”把能砸的東西都砸清光了之後,鄭芝龍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低垂著頭,聲音中透著濃濃的疲憊與不甘。
鄭芝豹嘎聲說:“對不起,大哥,我太輕敵了,才招來了這樣的慘敗!不過大哥你放心,姓楊的雖然擁有堅船利炮,但是他的戰艦數量很少,經驗也嚴重不足,隻要能抓住他們的弱點,我們還是有取勝的希望的……小弟願意再率領一支艦隊與他拚死一戰,哪怕率領火船衝上去撞,也要撞得他頭破血流!”
鄭芝龍苦笑一聲:“你認為我們短時間內還能再抽出艦隊北上迎戰嗎?韓鵬已經占領了整個漳州,隨時可能直插廈門,這就是一把懸在我們頭頂的利劍啊!薛思明所部渡過吳淞口直撲福州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我們將腹背受敵,隻能被動挨打!”
所有人都沉默了。
戰場上,將領們的指揮很難說一定是錯的,這兩場戰役也是一樣。如果鄭彪爭氣一點死守住漳州,頂住韓鵬軍團的進攻,把韓鵬軍團拖入消耗戰,韓鵬軍團勢不能持久;如果鄭芝豹搶在登萊水師南下之前拿下吳淞口,殲滅薛思明軍團,一仗就能滅掉河洛新軍四分之一的精兵強將,真要是這樣,河洛新軍再強悍,楊夢龍再猛,也隻能對著這惡劣得無以複加的戰場形勢徒呼無奈了。然而,這兩路都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損失極其慘重,鄭氏集團頓時喪失了戰略主動,陷入了極度被動之中。戰爭就是這樣,一次沒掐死對手,很可能就被對手反過來壓在地上往死裏掐了,鄭芝龍沒能先發製人,就隻能被河洛新軍按在地上摩擦了。
難堪的沉默。
半晌,鄭芝虎衝鄭森打了個眼色,鄭森緩緩說:“父帥不必過於擔心,登萊水師固然強悍,但也並非不可戰勝的!”
鄭芝龍微微有些詫異:“怎麼說?”
鄭森比劃著說:“登萊水師所長者,不過是火炮,正如三叔所說,他們每艘戰艦上用於肉搏的水手數量非常少,隻要我軍戰艦不計代價衝上去靠近他們,跟他們肉搏,他們很難招架!再者,他們從登州南下,補給線極長,而福建沿海都是我們鄭家的天下,在打敗我們之前他們很難從福建獲得足夠的補給,還得從武漢那邊運過來!隻消派出一些精明強悍的小艦隊化整為零,利用熟悉海況和地形的優勢躲避決戰,不斷騷擾吳淞口至福州之間的補給線,耗得久了,他們絕對吃不消!我相信這一點我們完全做得到,論到對海況和地形的了解,他們跟我們比差得太遠了,施琅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