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邁向輝煌 二十九 雨夜,血夜(1 / 2)

漆黑的天幕像口巨鍋倒扣著大地,看不到一點黑光,不時有一道電光飛舞而過,帶來瞬間的光亮,隨即又重歸於黑暗。天氣悶熱,暴雨將至。

荒原上點起了一些火把,呼嘯的風將火光拉扯得長長的,火光黯淡,隨時可能熄滅,一如旗人的命運。萬餘旗人在這裏宿營,他們用木頭搭起架子,蒙上獸皮就成了帳篷,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沒有任何多餘的物品,就是一個可供他們遮風擋雨的帳篷而已。地麵的潮氣濡濕他們的衣物,蚊蟲鋪天蓋地的撲過來把他們叮得體無完膚,風將牧群糞便的腥臊味吹過來,熏得他們直想吐。在沈陽城中享受過舒適的城市生活的旗人貴族簡直一分鍾都無法忍受,一個個罵聲不絕,幾乎每一頂帳篷裏都能聽到咒罵聲,還有女子和孩子壓抑的抽噎。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現在的旗人正經曆著由奢入儉的過程,這個過程很痛苦。

在這個沒有星光的夜晚,有人拉動琴弦,馬頭琴奏出悲愴淒涼的樂聲,催人淚下,眾多滿洲武士圍在火堆旁淚流滿麵,悲聲吟唱:

大草原的鷹,

你從太陽升起的地方飛起,

你的雙翅遮蔽了天空,

你的陰影籠罩大地,

豺狼在拜伏,黃羊在顫栗。

河水哦,你為何濡濕他的羽毛;

高山哦,你為何阻擋他的去路;

閃電哦,你為何劈斷他黃金的雙翅;

悲傷哦悲傷,大海在咆哮,淹沒了草原,陰山崩塌了,變成了平地,

偉大的長生天啊,你為何召回你驕傲的兒子……

這一刻,那悲愴的氣氛簡直讓人窒息。有人用匕首割破自己的臉,用鮮血去悼念那位率領他們打下了一個強大的帝國,攻無不刻,戰無不勝,最後卻倒在了修羅戰場上的英雄,他們心中永遠的汗王。那位英雄已經化作夜空中高傲的星辰,留給他們的是一個殘破的帝國,以及黑暗的、險惡的未來。

溥洛站在土坡上,都半天了,一動不動,就像一尊石像。他久久望著沈陽方向,抿緊嘴唇一言不發。天空不時傳來沉悶的雷聲,在他聽來這就是明軍攻城時的炮聲,暴烈絕倫,震耳欲聾,再怎麼堅固的城池,再怎麼強悍的軍隊,都會在這一陣接著一陣的炸雷般的炮聲中崩潰。雖然遠隔千裏,音信斷絕,但是他知道,此時此刻,他的父親,他的叔伯,還有旗人最後一點骨血,正在沈陽城中浴血堅持,與明軍拚死廝殺,直到流幹最後一滴血。

“明天會有人沿著我們走過的路趕過來跟我們會合嗎?”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了過來,是嶽樂,溥洛的弟弟。這家夥也是個牛人,二十一歲便隨豪格蕩平四川,積軍功封貝勒,後來又在平定三藩之亂的戰爭中立下大功,被封為郡王,稱得上是一代名將。但現在他才十四歲,還嫩得很。南下之戰,八旗精銳死絕,舉族青壯為之一空,哪怕是十四歲的孩子也要披甲持刀準備戰鬥了,所以現在嶽樂也披著一副皮甲,腰間配著一把長刀,滿像一回事的樣子。

溥洛搖頭:“恐怕……恐怕不會有人跟過來了,都去保衛沈陽了。”

嶽樂問:“沈陽還守得住嗎?”

溥洛神色苦澀,沒有回答。

守得住的話,他們何必一路往北遷移?

嶽樂也知道這個問題早就有答案了,他神色黯淡:“我們的國家……就這樣完了嗎?”

“嶽樂,”溥洛雙手按在弟弟肩上,鐵鉗似的大手將他肩胛骨捏得啪啪作響,他的神情有點恐怖,雙眸迸出淩厲如刀鋒的光芒,盯著年幼的弟弟,一字字說:“我們還會回到沈陽的!”

嶽樂愣了一下,大聲說:“我們一定會打回來的!”

營地中央最大的那頂帳篷裏不斷傳出女子痛苦的嘶叫聲,為數不多的禦醫和宮女忙進忙出,團團亂轉,同樣為數不多的貴族跪在帳篷外麵,神色焦慮、不安。這動靜越鬧越大,以至於整個營地所有人都被驚動了,聚集過來和貴族們一起等待,有人開始向長生天祈禱。

半晌,第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累得半死的禦醫跑了出來,高呼:“長生天保佑,莊妃娘娘產下龍之,大清有後了!”

武士們如釋重負,放聲歡呼:“萬歲!萬歲!”聲震四野,帳篷中的嬰兒似乎受到了驚嚇,哭得更加厲害。

一道閃電劃裂了天幕,筷子粗的雨絲瓢潑而下,白茫茫的雨幕帶著隱隱呼嘯聲籠罩四野,風聲雷聲淹沒一切。在這個雨夜,皇太極最後一點骨血,他與大玉兒愛情的結晶,曆史上的順治帝愛新覺羅·福臨,由於母親的顛沛流離而過早地來到了這個世界。

等待這個嬰兒的並不是已經奠定了基礎的帝國,而是整個族群風雨飄搖的未來,和風中之燭一般的命運。不知道他的母親還會不會給他起“福臨”這麼個名字?也許叫“難來”更適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