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母親的牡蠣(1 / 2)

母親的牡蠣

銳視線

作者:戴巧珍

牡蠣在我們家鄉西店叫蠣黃。這個軟體生物內柔外剛,愛煞了世間人。我常拿它與母親相比。

它的殼像一個放大了的指甲背,或者說像一麵縮小了的蒲扇。拿一把尖利的蠣刀對準它的殼頂撬開了,它淡藍色的肉體泛著銀色的光芒,掬著一汪汁水,打著褶皺的裙邊在水波裏微微蕩漾。用蠣刀把牡蠣的筋割斷了,拿起蠣殼連水帶肉往嘴裏傾倒,一陣讓舌尖打顫的鮮味在嘴裏漾開來,衝擊你身上的每個細胞,讓人忍不住皺眉、嘖嘴,深深地讚歎。莫泊桑的《我的叔叔於勒》就有這樣的細節描寫:十八世紀高貴的法國婦女舉止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著牡蠣,頭稍向前伸,免得弄髒長袍;然後嘴很快地微微一動,就把汁水吸進去,牡蠣殼扔到海裏。”除了美食,據說它還滋陰補陽,連《本草綱目》都載著。它的殼經火焙成灰,是絕好的砌牆材料,可與石灰媲美。

我們家就在海邊,海濤聲常常入了我的夢,海鷗常常立在我家的屋簷上。自上個世紀70年代末農村實行農田承包到戶之後,我們家也從隊裏承包了一些牡蠣養殖。可是,父親一直病著,早把家裏戳出了個花錢的大窟窿,僅靠這點收入遠遠不夠。母親打算擴大牡蠣養殖。這個決定讓她墜入了一個痛苦的深淵。

母親長相姣好,人稱“白洋襪”,因為有一次她入田插秧,雪白的雙腿讓過路人誤以為穿著白洋襪。沒有出嫁之前,一直是外婆的掌上明珠。但她為了愛情,為了兒女,她毅然決然地變了。而牡蠣的生存能力酷似我母親。據說,牡蠣產卵大都在大潮汛期間進行。海潮洶湧,牡蠣迎潮而上,勇敢地生兒育女。在合適的水溫下受精卵不到一天即發育成幼蟲,幼蟲一直在海水裏遊嗬遊,二十天左右,柔軟的幼蟲居然長成了硬硬的外殼。這個時候,生存的智慧,促使它們找到附著的海邊石頭——漲潮時浸入水中,退潮時凸出水麵。有海水浸潤時,可盡情的吸收水中的浮生物等營養,與遊過的魚蝦嬉戲歡鬧;凸出水麵時,可盡情地呼吸新鮮空氣,觀賞日月星辰花開花落。

牡蠣有多好的依靠嗬,柔弱的母親真想有一個依靠——她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牡蠣身上。

擴大生產就得花大價錢買蠣石。蠣石是從奉化買的。母親舍不得租拖拉機的錢,就與病弱的父親一趟一趟用手拉車運輸。母親在前麵拉,父親在後麵推。早上三四點出發,回來往往已是後半夜了。這樣的運輸每年得持續半個月。可以這樣說,每一塊蠣石,都沾上了父母的心血汗水。

可與運蠣石相比,養牡蠣、收牡蠣的艱辛絲毫不遜色。

冬季收蠣時,每晚午夜剛過,天地滴水成冰,母親搓了兩個飯團子,與父親一起撐著竹排出發去海裏。他們要在天亮之前乘著漲潮把大海深處的蠣石運到海灘邊上。然後顧不上喝口熱水,一扁擔一扁擔地把蠣石運到蠣棚裏堆成一座高山。而這些,其他婦女是不用做的。

之後,父親可以回家休息,而母親則要挑蠣肉。幾年下來,母親練成了一副好手藝。抓一塊蠣石在條凳上,手起刀落,蠣殼打開,蠣肉就如跳水的運動員一樣翻飛著落入旁邊的蠣肉桶中。隨著高山般的蠣石從母親身體的一側到另一側,母親一天的苦役方才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