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想和現在保持距離(1 / 2)

我想和現在保持距離

新批評

作者:方向明

有人說,你的文字有“民國範”。我不知道什麼“範”。不過,我的確更喜歡讀過去時代的文字。讀古典名篇,常為其行文的謹而不拘所歎服。鬱達夫那個時代的文字,常能給人長久回味,如飲醇酒。白馬湖作家群的文字,樸質,簡淨,也是我喜歡的。管領白湖風光的民國和尚亦幻法師,他的文字也讓我有一種契合。反正,我是在努力逃離當下文字的影響。

我的散文集《西皮散板》,分了五輯。我初中的語文老師在一個春節裏讀完了學生的作業,還給出了一篇評語,對五輯文章分別作了簡要的評析。其實我的文章是經不起評析的。我寫東西不太合所謂的規矩,想怎麼寫便怎麼寫。我一直認為,每一篇文章都應該是不一樣的個體,這種不一樣更多的是文章“自己”決定的——或者說,是生活決定的,無限豐富無限生動的生活決定了無限生動無限豐富的散文。那樣的時間,那樣的情境,那樣的人,那樣的思緒,決定了每一個不一樣的“自己”。所以,當我看到“西皮散板”這四個字的時候,我本能地覺得,這個用來做我的書名,是最恰切不過的。自由節拍,無板無眼,要的就是這個。

散文是最容易暴露自己的。所以我不隨便送人書的。每次送人一本書,就感覺是把自己的裸照給了人。劉慶邦說:“作者交出一篇散文,就同時把作者心靈的韁繩也交了出去。人們看罷散文,等於順便把作者也牽出來遛了一遭。”我出了書,許多朋友也讀了,我已經被“遛了一遭”,不妨再溜一遭。

我的文字內容,如果要概括,大略集中在兩方麵:一、回望;二、審視。關於回望,趙柏田君為我寫了篇長文,題目就叫《凝望漸行漸遠的背影》。那天,我一收到趙文,心潮起伏,簡直洶湧澎湃。能這麼懂我,世上有幾人!趙兄說,最讓他動容的,是那篇《我來看你了,弘一法師》。他接著評說道:亂雲飛渡的年代裏,牽念作者目光的,還是白洋湖畔穿長衫的那幾個背影和他們長短不一的吟哦。對陳之佛、邵洛羊這些慈溪籍藝術家以及童春、洪允祥、柴小梵等“溪上七子”的書寫,筆底更是常帶感情。這些漸行漸遠的背影和著那個年代,讓作者出神地長久凝望。趙兄最後以總結的口吻說:《西皮散板》的許多文字,未始不可作為這種凝望的姿態來解讀。

我是在回望,回望那些漸行漸遠的背影。典型的畫麵是:那個白湖邊上的背影,一位清臒瘦長的高僧,芒鞋藜杖;遠岸幾個僧服少年,景仰彌堅。回望,是懷念,對逝去的傳統的懷念。歸根到底是一種態度。

要多說些的是關於審視。審視,有點居高臨下。但我找不到更好的詞。我的意思是,以批判的眼光、懷疑的態度看現在。我的很多文字被認為是溫暖的,我也認可。但溫暖的下麵還有一些冷的東西。《在門外等門房老伯醒來》被認為是溫暖的,其實是對不平等的批判。《母親》,許多朋友讀了,告訴我說,很感動。其實我在這篇文章裏想說的,更主要的是我們兩代人的困境。上一輩人總是要代替孩子思考,選擇。孩子要衝出母親的愛,其實是要逃離約束,這是不是兩代人的悲哀?愛與束縛糾纏在一起,壓抑的是天性。而此種傳統在不知不覺中仍綿延不絕,因為某種基因已融入我們的血液裏。我寫《母親》,是沉重的。我堅持將《沙漠主人》置於全書之首,是覺得這一篇可能最接近我的心靈,甚或可以作為我的宣言。我厭惡奴性,更厭惡奴役。當我看到駱駝的真相,夕陽下的駱隊曾帶給我的詩意感覺一掃而光,留下的唯有悲憤。而沙漠裏的小甲蟲,很小,卻如戰車般馳騁於沙丘,隨意劃出流暢的線條,令我不禁重新認識自由的重要。《沙漠主人》,你如果當做遊記來讀,也是可以的;但我不把它看做遊記。我想寫出自己的思考。沒有思考的遊記,隻是華麗文字的堆砌。《三清山》最早在我的博客裏出現時,後麵有一個括號,注著“並非遊記”。我隻是想借三清山這座道教之山,批判國人的實用主義,連對於宗教的改造也不例外。“務實”是一個多麼好的詞啊,可惜,成了許多人急功近利的幌子。在楠溪江,我忽然對溫州人和慈溪人做起了比較,都崇商,務實,但伴生的是目光短淺,暴發戶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