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護士長孫健:損害,好多是看不見的……(1 / 3)

護士長孫健:損害,好多是看不見的……

封麵故事

作者:陳曉 周翔

我們這代人——我今年快五十了——沒有經曆過大規模的防治傳染病,像五六十年代那些老大夫下鄉見過的傳染病,這代人也沒有經曆過。上到大夫下到一線護士,可能有的插隊時曾經碰到過,但基本上都很少見過。那時候不讓我們休假了,說之前請假的也先別休了,因為不知道情況的變化,怕人手不夠。那時候國家還沒怎麼表態,我們就想怎麼辦呢?不能不上班,不能躲避它,但又沒人指點去應對一個突發性疾病,很苦惱。我當時全在想工作怎麼辦,我們護士怎麼保護,怎麼去排班。一是病人多,二是要保護醫務人員,他們才能去救治別人啊,要不一交叉感染就全亂套了。那一陣特別混亂,工作時間由8小時改為6小時了。我隻能保證今天誰來上班,至於明天之後誰接著上班,不知道,隻能明天來了再說。

後來國家采取措施,在郊外建胸科醫院,那天夜裏所有的病人突然就給拉走了,第二天上班,我的心終於落下來了,說那咱們也去照個片子吧。那天是4月25日上午,我們三個護士長跑到放射科去,說給我們照個片子吧。照完他們說,好像你們肺紋理都比較粗了,記住千萬別感冒。當時出來我就覺得有點害怕了——做的事完了之後就開始想到自己了。我們就坐在大門口,覺得想哭。但是哭過後,工作不還得幹嘛?下午我就去觀察室——觀察室的護士長發燒走了,鑰匙放那兒,事全扔給我了——消毒,等到消毒完了,就晚上五六點了,但不能這樣回家。

我們那時候回家,先敲門,老公先開門,把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都脫下來,掛在衣服架上,拿到陽台吹風去。所有裏頭的衣服,脫光後直接進浴室洗澡,洗完澡換上家裏的衣服,換下來的衣服全部打包不能動。孩子都送老人那裏。我們買了東西上老人家,敲敲門,說東西給擱門口了。然後老人再開門,把包東西的紙反過來包好,裝塑料袋裏,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

那天消毒完,不知道為什麼覺得特別特別累,於是和同事去衝澡,完事後出來坐電梯時我跟她說,怎麼那麼冷啊。她說:你別嚇我啊,千萬別發燒。我說不會的,就回家了。但晚上回到家真的發燒了。一發燒我就跟老公說,你上那屋睡去,不要和我睡一個床。我說我有點害怕。一是恐懼,二是不敢相信,總存在一種僥幸心理,覺得肯定不是,我可能就是今天著了點涼,明天就好了。然後我給得病的護士打電話,問她們發燒是持續的,還是一天發燒一天好的狀態。他們都告訴我是持續發燒。我那天晚上是38度多,第二天早上又下來了,所以我就有僥幸心理。

第二天同事給我打電話,問我怎樣?我說我發燒了。她說你開什麼玩笑,我說不騙你,我真的發燒了。那種心理,說不清的酸甜苦辣。我同事說,那你趕緊上醫院來看啊。於是我自己就騎車過來了,也不好打車。到醫院又開始燒,就輸了些常規的消炎藥什麼的。在急診輸了一天,他們說你別走了,就開始給胸科醫院打電話,滿世界給我找床。我說我真的不想去,我萬一不是呢。他們說你實在不想去就觀察一下,回家去輸幾天液,於是我就帶了輸液器回家了。晚上我姐給我打電話,我一聽到她的聲音就受不了了,就哭,我說我真害怕了,覺得這種形勢,你看不見頭,每天從廣播裏聽到多少多少人感染,沒有頭的感覺。前頭忙活那麼長時間我沒有害怕過,等到所有的事弄完了,你又發燒的時候,想想自己就害怕了。我媽那時候70多歲,沒敢告訴她,她到現在也不知道我得這個病。我特別危險、快死的時候也沒告訴我媽。當時隔離的病人挺可憐的,家裏人見麵都見不上;關進去,人沒了,可能家裏就接到一個通知。

我在家待了4天,一直燒會兒降、降會兒燒,沒在正常範圍內。我還是對自己是否得這個病心存僥幸。因為別人都是持續高燒,所以我想可能是普通的病毒感染,應該輸幾天液,不燒就好了。到了29日,持續高燒,到39度不降了,我就到醫院了。照了張片子,他們這回一看肯定是了,就再聯係胸科醫院,他們給我擠了一張床。到我進醫院的時候,老公也被隔離了,他沒染上,因為我一發燒就讓他去睡另一間屋子,我讓他戴著手套和口罩。那是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