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很多年沒有夢見自己的父母了。
十歲時,她弟弟出生,十五歲時,她父母離婚,母親遠嫁另組家庭,沒有再過問她一聲,而父親破產後一蹶不振,日漸沉迷賭博、債台高築,再也無法抽身,偶有片刻親情,也都是屬於她弟弟的,對她父親而言,她不過是一個為他們父子賺錢的工具,若不是她還能養著他們,恐怕不用等到渣男夏行止設套,她父親都會為了還債把她強行嫁到哪個債主家裏去。
甚至她後來許多次想過,也許她被賣到天際,本身就是她父親和夏行止的一筆交易,但這個想法她不敢對任何人說起,不敢對謝靈舞說,也不敢對初空說,百善孝為先、虎毒不食子,她害怕她一旦說出口,他們會認為她不孝、沒有道義,這個寒冷的世界裏,她害怕他們因此與她疏離。
父母……
花音不知為什麼發現自己好像正在做一個夢,個子小小的她,正被父親拉著去往她的初中學校,而母親在旁邊抱著她三歲的弟弟,指著學校大門旁的大紅榜單說:“你看,那最上麵的名字就是你姐姐,升學考試第一名啊,你以後肯定比你姐姐還要聰明。”
這是……她初中開學的第一天?
花音驀然想起,那一年她父母的感情還沒有破裂,而她穿著嶄新的校服,帶著醒目的小黃帽,正要踏入童年到青春的第一站,她仰頭看她的父親,這個男人的麵貌依舊是從前的模樣,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在夢裏見到父親了,這恍若隔世的一刻,竟讓她很是貪戀。
花音躊躇著不肯進去,父親卻鬆開她的手、把她推入學校冰冷的鐵柵大門,她看到父親板著臉說:“以後沒事就少回家,多學習,繼續保持全校第一,將來給你弟弟做榜樣。”
和記憶中一樣,才13歲的她就這樣被扔進了寄宿製初中,她在學校鐵門的另一端,望著父母弟弟三人親密的背影漸行漸遠,她清楚這是夢境,但還是扔了書包跑出去,她跑過車流滾滾的街道,穿過車站與地下鐵,躍過鬧市與天橋,她無論如何都追不上他們,她忽然想起自己會風行術啊,她於是架起風行術繼續追,卻仍是徒然,好像她與父母之間,隔著一生的距離。
不知跑了多久,天地間再無人海與車流,她氣喘籲籲地停步,才發現整個世界隻剩一片純白光芒,那光芒無比聖潔,讓人心頭有一種跪地叩拜的衝動,好像整個靈魂從內到外都被淨化洗禮,世間一切肮髒雜念從此都被剔除出去,她的身體輕盈如羽,似乎隻剩靈魂的重量,那種感覺如升雲端、非常舒服,讓她很想心甘情願把餘生都奉獻給這片聖光、甚至跪地祈求她能成為光芒的一部分。
不對……她不能在這裏留下!
花音記得自己還有很多事要做,還有很多夢想沒有實現,她不想再做夢了,她不能沉淪在這裏……
可是她這個念頭剛剛起來,又瞬間被光芒吞噬了,這片無邊無際的聖光不但能困住她的身體,還能困住她的思想,讓她一點質疑的念頭都不能有。
走不出夢境,她明明清醒,也無法醒來。
花音這才想起她是怎麼來到這裏的——她夜裏出門去找初空試圖討點兒論文免除的特權,路上遇到了一個穿著大主教職業袍的人,這個人見麵就用一個至少是六階光係的法術攻擊了她,她甚至感覺不到疼痛就失去了知覺,意識再度回來的時候,就在這片無解的夢境裏。
既然還有思想,那說明她還沒死……但好像也快了。
充斥著整個世界的純白光芒如海水一般蜂擁著將她裹住,花音清楚看到自己的雙手雙腳正在慢慢失去血色、變成純白光芒的一部分,然後是手臂、大腿、腰腹、上身……
“不!”
她想大喊出聲,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她想用法術,但四周隻有純粹的光元素,她並沒有辦法駕馭它們,她看到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那條充能版時光項鏈,她趕緊激活了它,有那麼十秒鍾的時間,她的意識、思想、身體好像都回來了,那純白光芒不再試圖同化她,可她依然什麼都做不了,沒有前路也沒有出口,沒有她熟悉的地水火風四元素,她所掌握的一切法術在這裏都不起作用,她徒然地跑了一段路,天地間依舊隻有純白光芒,時光項鏈的免疫時間已結束,形如實質的光芒又開始對她進行瘋狂的吞噬,那感覺又酥又麻、如沐溫泉,過往一切煩惱憂愁都不再有,她一邊抗拒一邊沉淪,好像變成光芒的一部分才是她一生最好的歸宿。
不行……
花音已經看不到自己的身體了,脖子以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光芒,有那麼一瞬間她就想放棄抵抗,變成光的一部分有什麼不好……她的意識也漸漸薄弱下去,渾噩之中,忽然一點火苗在她眼中出現,那火苗閃著微亮的紅光,在她原本應是心髒處的地方若隱若現,這是……
寒宵燈!
當初金知墨全家老小被荒洲變成蛤蟆扔到寒山山脈,又被翼蛇族霸占地盤、被迫遷徙到痛苦洞穴的寒潭裏去,蛤蟆一族為了殺回寒山重奪家園,耗費五百年時間提煉寒潭底部的寒宵石石油做成燈芯、萬年不滅,寒宵燈火所及之處,能燒毀翼蛇神王的石化風暴等一切地係控製法術,但後來金知墨遇到了初空,遷徙到江湖林有了新的歸宿,這盞燈也送給了花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