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亮隻有十四五歲,沒有再讀書,她小小年紀,已經到外麵打了兩年工。她喜歡拿一雙鞋墊到學校裏來找雪青和蘇真玩。
這天雪青去小賣部買回一些鹽米和麵,亮亮已經等在她的房門口,雪青穿得很單薄,鼻子兩邊的血幾乎凍住了,亮亮笑嘻嘻地說:“李老師,去我家裏吃飯吧,你一個人,做什麼飯!”頓了頓,她又像害怕自己剛才不夠誠心似的,“我說的是真的,今天一定去我家吃飯。”
她的樣子很淳樸,雪青是喜歡她的,隻是也有一些替她可惜,還是韶華正盛的年紀,卻每天拿著一雙鞋墊,或者背起一把柴火。
她們在一起沒有什麼話說,但是也不會尷尬,就像自家的姐妹。她走的時候,又一再強調:“等下一定要來,不然我們不開飯的喲!”
雪青在她身後輕輕地地“哎”了一聲。
突然就想家了。
這個時候,媽媽正在往灶孔裏添柴火,爺爺蹲在廊簷上望著西山上的幾縷暮色,雞和鴨都進圈了,一條黑狗在火爐邊呼呼地吐著舌頭。家的四周都是山,一條溪水沿山而下,靜謐的馬路上,偶爾幾個路人匆匆往家趕。
雪青,就總是那路人中的一個。
鄉村,一個是家,一個卻使人想家。
駝背的校長說上麵要來聽課,要她好好準備一下。雪青哦了一聲,心裏沒有底,從來沒有被聽過課,她一向是盡心盡力做事的人,生怕有什麼差池鬧了笑話。
孩子們雖然很調皮很叫人操心,但是雪青從內心裏是愛他們的,她尊重一切生命的形式,認為他們都在某個點上有其獨特的光芒。但有些老師不這樣看,她們總是把孩子當做自己可以使喚和支配的東西,她們總是以壓倒製服孩子為樂,許多人都評價這樣的的老師是能人。
這種思潮讓她很不快樂
那天她是怎麼過來的,感覺像是去演了一場戲,因為太想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反而自己被自己製住了。
一個穿黑衣服的小個子男教導員,評完課後特意走到她麵前說,今天表現還不錯。
放學後,整個學堂變得空蕩蕩的,寂寥的風吹滿了整個樓道,生了鏽的大鐵鍾肅然靜默著,雪青覺得一種難以言說的淒清。
到這裏,已經快一年了。
蘇真過來喊她一起去她男朋友家吃飯。
那是一個靜謐的村落,房子散在田野和芭蕉樹從裏,碧綠的深井藏在高大的皂莢樹底下。她有些羞澀地跟在蘇真後麵,看見好奇的農家大嬸的臉,自由無礙奔跑的豬狗,她也會忍不住仰起頭來嗅嗅四野的芳香。隻有在這樣的時候,她的心才會平和下來,身體是透明的,靈魂也是透明的,浮漾在如水的波光裏。
這是一座嶄新的杉木房子,外麵塗了光亮的茶油,二樓還有一個寬敞的陽台,他們在木質的欄杆上靜默或者閑閑的說話,房子下麵一條黛藍色的溪水柔美遠逝。
雪青盡然看見思敏。
蘇真的男友特地過來告訴她,樓下還有幾個客人,今天一定要多喝幾杯。她敏感地覺得蘇真的男友已洞悉了她的內心。
思敏和幾個年輕的男人坐在火炕周圍,空氣裏洋溢著裂帛般猛瀑的氣息。雪青有些遲疑,但是當下的她,已經沒有理智控製自己的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雪青發現思敏已經由對麵坐到了她的旁邊,其實是因為那裏要添柴火,但雪青以為他是為了她坐過來的,因而一張臉在火光裏紅得不像話。
思敏內心也是惶惑的,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他二十八歲的軀體裏藏著太多的脆弱和感性,可是他沒有辦法要假裝強大。思敏不避諱地給雪青夾了一次菜,他們在火炕上撐起大大的支架,上麵架著一口大鐵鍋,油辣香燜的鴨在熱湯裏絲絲地冒著熱氣。周圍坐著七八個人,全都被熱氣熏紅了臉膛,眼睛放著紫薯般的光,思敏和雪青之間卻湧動著不同尋常的寂靜,對於兩個心潮澎湃的年輕男女來說,這樣的靜默多麼扣人心弦啊!
那天,雪青的日記是這樣寫的:
有一個笑,它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裏。
它是圓形的,因為它一直在我的腦海裏盤旋著;它又是月亮形的,兩端微微上翹,那麼純淨,我一想起這一個笑,心就會甜蜜幾分。
他就這樣像霧一樣,來到我的心湖之畔,又惘然地遁去不見。我悵然。
此時,我不知道我是在想他,還是在夢想一場華美的愛情之旅。他似乎更多地是一種愛情的載體,而不是一個同樣有著喜怒哀樂、並非十全十美的血肉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