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顧效寅斷斷續續的哭訴中,楊逸對眼前這個人有了新的認識,他甚至開始感到同情。
顧效寅是無錫人,年輕時曾留學日本。日本人闖入他家的時候,他和妻女正收拾東西準備逃離。日本兵把他的妻子和女兒摁到在地,他急忙用日語和他們交涉。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名叫奧野親亮的日本軍官,也就是楊逸昨晚見過的那個日本人。他製止了士兵,並要求顧效寅給他們當翻譯,否則,他妻女的安全將不受保護。顧效寅沒有辦法,隻好同意,隨日軍第十六師團進赴南京。在南京城內,他親眼目睹了中島今朝吾的第十六師團,瘋狂殺害南京軍民的野蠻行徑。在此期間,他還曾暗中幫助兩名年幼的中國士兵成功脫險。後來,中島今朝吾被任命南京警備司令官,奧野親亮任憲兵隊長。一個月前,顧效寅奉命陪同奧野去了趟無錫,可是他的妻子和女兒已經在這場浩劫中香消玉殞了。
“仇恨,我的心裏,隻有仇恨!他們光在紫金山就活埋了三千多人!看著成千上萬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在我眼前被殺害,我卻無能為力,還給這幫畜生當翻譯,我簡直是禽獸不如啊。”顧效寅悲慟地哭訴著。
楊逸沉默了,內心久久不能平靜。他走近顧效寅,拉住他的手說:“顧先生,身體要緊,不要再說了,你隻是一個翻譯。”
顧效寅一直待在楊逸的診所裏養傷,眼看即將痊愈。奧野也不常來,在此期間,總共隻來了兩次。楊逸晚上沒事,就向顧效寅討教日語。
這天夜裏,楊逸正跟顧效寅學習日語,瑪麗在外麵喊道:“楊逸,有人找!”
楊逸出來一看,隻見來人相當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來人看楊逸有些發愣,挺身抱拳:“地振高岡,一派西山千古秀。”
楊逸一聽,立即想了起來:“門朝大海,三合河水萬年流。原來是章文功章郎中,失敬失敬!”原來此人正是和楊逸一起救治黃阿七的章郎中。
隻聽章郎中說道:“我剛回南京,就聽說有了搶了我的飯碗。我道是誰哪,原來是楊兄弟啊!哦,不對,你的輩份比我高了,得叫你一聲楊堂主才對,哈哈哈哈!”
楊逸頗為奇怪,問道:“我怎麼就成了堂主了?這些年我可一直都在國外啊。”
章郎中說:“去年立秋的時候,老堂主忽然又病重不起。臨走的時候,他囑托三位堂主,要他們輔佐你接任堂主之位,還說你是他的關門弟子。當時我就在他身邊。”
楊逸頓時一陣暈乎,這個餡餅砸得也太離譜啦!自己連洪武堂就隻進過一次,現在竟要讓他當這個堂主,這簡直比他第一次操手術刀救人還要為難啊。他惴惴不安的說道:“可我啥都不懂啊,這……哦,對了,其他幾個堂主,還有會中的兄弟們呢?”
章郎中說道:“唉,一言難盡哪。二堂主是公門之人,南京保衛戰之前,就隨著政府轉移了。三堂主和四堂主意見不一。四堂主說國軍新敗,士氣低落,南京恐怕失守,建議先退走皖南,以圖東山再起。但三堂主不聽,執意抗戰到底。四堂主沒辦法,隻好和他一起帶著會中兄弟,在南京城內與小鬼子幹。可惜寡不敵眾,三堂主和會中一百多名弟兄全部遇難。我和四堂主被埋在洪武堂的廢墟中躲過一劫,幸免於難。後來,我們殺了兩個日本兵,換上他們的衣服出了城。”
楊逸聽得氣血上湧,心潮澎湃,但隨即心就涼了下來,心想:“敢情我這個堂主眼下還是個光杆司令。”
他鄭重其事地對章郎中說:“章叔,那你有什麼打算?”
章郎中說:“輔佐堂主,重振洪武堂。眼下徐堂主在皖南招兵買馬,一旦實機成熟,準備重返南京。”
楊逸說道:“那好,你就留在這裏,做個坐堂郎中,這兒正缺人手。有章叔來了,我也多了個幫手。”
於是,章文功就在診所住下。職業身份是坐診醫生,實際上是洪武堂駐南京的秘密聯絡員。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奧野帶了幾個憲兵來到了仁愛診所。
“顧桑,你的,傷養好了嗎?中島司令官從日本回來了,明天就抵達南京。”奧野說道。
“啊,司令官的傷養好了?好,我這就出院。”顧效寅趕緊說道。
“是的,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火車站迎接司令官閣下。”奧野說完,命憲兵拿上顧效寅的東西,就出去了。
顧效寅臨走時消沉地對楊逸說道:“楊醫生,我原來的住處不能再住了,軍統的鋤奸隊要是看我沒死,還得派殺手來殺我,我今後指定就住在憲兵隊了。可這樣以來,這漢奸的罪名可就再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