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前世.青樓夢
(一)滿樓紅袖招
正是暮春時節,窗外的荼靡花開到極盛,朱樓下臨街的楊柳早已成蔭,一串串從樓簷垂下的紅燈隱約在柳蔭之中。
那一天陽光很明媚,我們揚州的十裏長街沸騰了,許多姐妹卷起珠簾,倚欄眺望打馬而來的杜牧之。真是“滿樓紅袖招,爭睹杜郎貌”啊,有人竟踏歌起舞,唱起了杜牧的“千裏鶯啼綠映紅…..”
管他什麼杜牧之,我卻提不起興趣。自五歲時被這裏的媽媽從姑蘇帶到這揚州的“花月樓”來,已經八年了。媽媽花如雪二十八歲,是揚州青樓出名的花魁,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皆精。奇怪的是,媽媽這樣的花魁娘子,居然也是賣藝不賣身的,恍惚聽說,媽媽十幾歲時曾經有一個非常相好的知交,他們之間好像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
八年來,我經媽媽精心調教,在這十裏揚州已經小有名氣了,不過因為我才十三歲,媽媽並沒有讓我真正接客。
我們這種叫做“揚州瘦馬”的女孩,媽媽將來是預備賣一筆大價錢的。隻在一些特殊客人到來時,媽媽才會讓我為他們唱一支小曲或者陪飲一杯清茶,收半兩紋銀。媽媽說,半兩紋銀已經不少了,因為那時二十文製錢便可以買一鬥米,半兩銀子可是值五百文製錢的。
那天我一襲粉色衣裙,一條石榴紅絲巾輕輕係住小蠻腰,頭上
的青絲鬆鬆的挽了個髻,不戴珠翠,鬢邊隻斜斜插一串清香的茉莉。腦後的散發柔柔的垂下,散在兩肩、搭在胸前。
街上太嘈雜了。我把欄杆內的珠簾垂下,端坐樓上繼續彈弄錦瑟,操練媽媽新教的曲子《梅花三弄》。
街上忽然一下子靜了下來,正在奇怪,稍頓,樓梯卻咚咚咚響起,一個青年男子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女兒,這是杜公子,快來拜見!
啊,這就是剛才令十裏朱樓沸騰雀躍的人嗎?滿揚州的人都知道杜牧之是新任揚州分司禦史,一個少年得誌的朝廷命官,可眼前這個人卻沒有穿官服,一身天青色袍子,頭上隨意地束了個方巾,滿眼笑意的望著我。
杜公子,請坐。
我深深地道了個萬福。他卻沒有落座,走到錦瑟旁撫弄了一下琴弦——叮叮叮咚,毫無意義的一串琴音,卻已經泄露出他是個中高手。
公子來一曲吧!
媽媽笑容可掬地說。
媽媽今天一身鵝黃衣裙,發髻上簪了一朵淡紫色芙蓉花。媽媽笑起來簡直就像一朵盛開的芙蓉。
杜公子卻好像沒有發覺媽媽的美貌,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我:
剛才我在樓下,看見姑娘在珠簾內彈琴,情不自禁,口占了一首詩,願意獻給姑娘。
他緩緩地說,仍然是滿臉笑意。
公子快快吟來!誰不知道,公子的新作隻要一出,我們滿揚州的歌姬都爭相傳唱,很快就會傳到長安城。能得公子贈詩,我女兒真是有福啦!
媽媽忙不迭的說。
不料,公子卻笑笑的搖搖頭:
我還是唱吧,今天在姑娘麵前獻醜來啦!
他一邊說一邊在錦瑟前坐下。
公子話說哪裏?這滿世界哪個不知道杜公子多才多藝啊,今天公子親自彈琴吟唱,簡直讓我們大開眼界啦!
媽媽今天好像特別高興,是杜公子的突然到來給花月樓增添光彩了,還是媽媽自己也崇拜杜公子?
杜公子端坐琴前,凝了一下神,素手輕輕滑向琴弦,清越的琴音便如習習春風滿室回蕩。他又笑看我一眼,便唱道:
嫋嫋婷婷十三餘
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裏揚州路
卷上珠簾總不如
公子吟唱畢,餘音仿佛還在室內繚繞,公子的聲音好聽極了!
我久久沉浸在詩句的旋律裏,媽媽已興奮得連連喝彩:
好!太精彩啦!好一個“卷上珠簾總不如”,這一句最好!今天我們這花月樓可要讓十裏揚州那些那些珠簾高卷的姐妹羨慕死啦!
我卻低頭不語。和媽媽不一樣,我倒是更喜歡這首詩的前兩句—
—我知道這是在唱我:豆蔻以紅色最美,含苞之時非常豐滿,因此俚語稱之為“含胎花”。開放之後,花蕊之中有兩瓣相並,寓意男女之間結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