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再不舍,到站了就要下車(1 / 3)

再不舍,到站了就要下車

此季花火

作者:大熊

作者有話說:

寫這篇文的基礎,是來自一個在日本留學的朋友。似乎有很多人覺得留學生活很好玩,或者能留學的家境都很好,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我的朋友經常連續打工,半個多月不休息,同時要應付學業、實習以及對家人的思念。所幸的是,她在那裏遇到了一個人。兩個相同國籍、不同地區的人,卻在漂洋過海的日本相遇了。他們都很清楚,假如他們不出國,此生大概也不會遇見,這或許就是緣分。這世上最該珍惜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好好珍惜每一段緣分裏的人,運氣一定都不會差。

【初遇】

我和小段初遇在日本京都一座小而樸素的站台。離時刻表上下一班電車的時間還很長,隻有我們兩個在等。我不走是因為我已經走不動了,而他,我不知道。

坐在破舊卻非常有韻味的木質椅子上,我微微倚著牆,翻看著一旁類似旅行手冊的東西。突然,聽見一聲快門響。我詫異地抬起頭,發現一直在對麵的男子剛剛將相機從臉孔前放下。

“不好意思,”我倒是也沒有什麼惱怒,隻是用日語問他,“有什麼事情嗎?”

陌生男子笑了笑,把相機遞到我麵前。我接過來,看到上麵的照片還沒有完全顯示出來,就下意識地甩了甩。

照片的色調有些昏暗,卻別有一番情調,照片裏麵的我頭垂得很低,頭發散在手上的紙頁上。我身上簡陋的T恤與長裙和這個小站台反倒很融洽。

“送給你,美麗的中國姑娘。”

他說的是標準的中文普通話,太久沒聽到中文的我,當即就被驚訝與感動俘虜了,有些魯莽地、定定地看著他。

“叫我小段就好,很高興認識你。”直到他朝我伸出手來,我才有些慌忙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吳霧。”

“霧氣的霧?”

我點頭。他笑道:“好特別的名字,就是不大上口。我叫你無無,好不好?”說著還特意掏出口袋裏麵的原子筆,在手心上寫出了這兩個字。

“好啊。你是怎麼一眼就確定我是中國人的?”

“很多啊,你的衣服,你的書包掛件,還有——”小段突然哈哈笑了起來,“你的日語發音不夠標準哦。”

我也跟著他笑,一整天旅途的勞累通通消失了。我們兩個像是老朋友一樣,坐在異國的站台裏麵,聊著各式各樣的話題。

【傾訴】

當天晚上我們一起找了一家洋食屋,坐在比較清淨的角落。小段一直用中文和我講話,似乎一點也不覺得格格不入,老板娘端酒過來時聽到他說話,非常高興地問:“你從中國來的學生?”

小段禮貌地答:“晚上好。”

看著他說話的樣子,我突然很羨慕他。我孤身來日本一年了,卻始終沒有辦法徹底地融入這裏,雖然我有讀語言學校,我的日語應付正常生活也沒有問題,可是每次說的時候都特別的不自信。

漸漸的,我開始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開始每天都覺得壓抑,即使生活還是死水一樣平靜如常。

我問小段:“你來這裏多久了?”

“三年了。”

“一個人?”

“不是,”他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我媽媽在這裏。”

怪不得。有親人在這裏,當然不一樣,衣食起居都有人照料,經濟有人扶持。我苦澀地扯了一下嘴角,沒再說話。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一個人在這裏確實不容易,我懂的。我爸爸媽媽在我不記事的時候就一直兩地分居。我和爸爸生活在國內,媽媽每年飛回去看我幾天。我也沒想過我會來這裏,可是高中畢業後媽媽一定要我來留學,說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和爸爸商量好了的。可我完全不知道,我的人生,我完全不能掌握。”

我沒想到故事居然會是這個樣子,於是立刻追問:“那你畢了業是要回國還是要留在這裏?”

“我要回國,一畢業就回去。”

“哦,也好。”不知怎的,聽見這個意料之中的答案,我的心裏卻有那麼一點點失落。直到小段問“你的故事呢?”,我才又打起精神開口。

“我高考考得不好,爸媽很失望,所以就想到了留學。我家的條件很差,留學的費用很大一部分是東拚西湊的,我被架在了那個位置,不出都不行。可是真出來了才發現外麵的生活並不是這麼回事。每次打電話,爸爸媽媽都隻會說好好讀書,千萬別在外麵惹事情。我是他們唯一的希望,我必須凱旋。”

滿滿的情緒堵在喉嚨口,我幹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提高了音調:“可是他們都不知道我一個人有多辛苦,他們給我寄的錢從來都不夠用,我根本不敢對他們說,每天除了上課就是打工,每天隻能睡四五個小時!也從來不敢和同學去聚餐,所以沒有朋友,還被說脾氣古怪,被孤立……”

“好了好了,都會過去的,會好起來的。”小段的語氣溫柔得像是在哄一個小孩子,他把兩隻手交疊在一起,伸過桌子,蒙在我的眼睛上。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哭了,我居然麵對著一個剛剛認識幾個小時的人哭了。

晚一些的時候,小段送我回到住的地方,他突然拉過我的手,在我手心上寫下了一串數字。然後,他給了我一個對朋友的、輕淺的擁抱。

“去睡吧,睡醒了之後,打我的電話。”

【旅伴】

這次旅行完全是一時興起。學校有一個小假期,清晨醒來我卻突然不想去打工了。我來日本一年,明明知道周圍有那麼多的景色,卻從未離開過大阪一步。所以,當天我就揣著攢下的一部分錢出發了,心裏想的是就讓我任性這一次。

沒想到遇到了小段。想來真是上天注定。

第二天早上我真的給他打了電話,我想試試看是否有人接,如果他沒有接,就全當一場萍水相逢。電話很快就接通,小段好像早就知道是我一樣,直接用中文打招呼:“早上好。”

我們一起到山上去,路遇神社就進去參拜。京都的紅葉正盛,山林間,放眼望去都是那種會讓人以為做過後期處理的耀眼紅色。小段他除了手上拿著一台寶麗來,包裏還裝著一台單反,又拎著三腳架,我說幫他背,他笑笑說不用。

“我今晚就要回大阪了。”

小段聽見我說的話後,愣了一下,扭過頭,問:“怎麼這麼快?”

“要開學了。”

“給我你在大阪的地址,”他把一張照片遞給我,讓我在反麵寫,“照片我會多洗出一份,寄給你。”

那麼,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了吧。我在寫地址的時候,默默地想。

我們去了大名鼎鼎的金閣寺和醍醐寺,深處幽靜典雅的寺院裏,能望見對岸的山水以及茂密的紅葉在水中映出的絢麗倒影。

外麵一對不知從哪裏來的遊客走過來用英語問我,可不可以幫他們拍照,小段在我身後先一步爽快地答應了。照片拍好後,對方兩個人剛要道謝,小段突然將自己的寶麗來遞過去,說:“Can?you?help?me?and?my?friends?take?pictures?”

照片裏小段輕輕地攬著我的肩膀,朝我這邊偏了一點頭,看起來距離非常適當。隻是我的笑容那麼勉強,一點也不合適後麵天然的布景。

照片出來兩張,他在一張後麵寫了一行字,然後把另一張遞給了我:“寫句話給我。”

我猶豫了半天,而他早已經寫好了,最後我隻好寫上一句毫無新意的“很高興遇見你”。他將那張照片遞過來,我看到上麵寫著:“希望無無快點開心起來!”

我在那一刻就後悔了,為什麼我不寫“希望我們再遇到”呢?

那天晚上,我們告別。我在車上看著手裏那張證明這兩天是真實存在的照片,突然覺得有些心醉了。

“我回大阪了。記得給我寄照片。”

發出這條簡訊之後,我將頭靠在車窗上,幻想著我們可能再見的情形。

【祈禱】

照片是三個月之後到我手中的,在那之前,我每天都期待著自己的郵包,最後幾乎喪失了希望。我以為他已經忘了我,之前說的話不過是敷衍我的。

三個月後的一個下午,我卻突然接到了小段的電話,看著他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我竟然緊張地屏起了氣來。

他在電話裏興高采烈地告訴我,他到大阪了。

我趕緊給店長打電話請假,然後跑去接小段,在路上我興奮地想著見了麵一定要撲過去熊抱。可是當我看見他站在那裏等我時,我所有的衝動都消失了,又變成了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倒是他,兩步跑過來,將我擁住。我聽到他在我耳邊說:“無無,我真想你呀!”

那一刻我才敢在心裏承認,原來我是真的想念他。

“喏,好怕寄丟啊,所以就親自送來了。”他交給我一個大信封,裏麵是很厚很厚的一打照片。

“你來就為了送照片啊?”我隨口一問。

“那你覺得呢?”他卻狡黠地笑了,“你說我是來幹什麼的?”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的那句話裏有些特殊的意味,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心裏卻隱隱約約希望他能說點什麼。

“你知道光之教堂和風之教堂在哪裏嗎?可不可以帶我去?”

沉默了半天,他說出的卻是這樣一句話。

我也隻能點點頭,竭力掩蓋掉自己的失落,說:“大概知道。”

“那這次你帶我去,然後——”他隨意地一摟我的肩,“將來我帶你去北海道,去看水之教堂,好不好?”

將來?他在說將來?

我傻傻地看著他,這時他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他放在我背後的手臂沒有拿下來,他用另一隻手掏出了電話,按開了視頻通話。屏幕上出現了一個中年女人的臉孔,不用介紹我也能確定那是小段的媽媽,因為他們非常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