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戈雙手插兜,眺了一眼病床上的葉紅蓼,淡淡道:“我這診所已然人滿為患,不要再占著床位。溪大夫要是不願意來領人,那我隻能將他扔出去了。”
言罷,林戈轉身走向那等著複查的病患,嘴裏還不住的念叨著:“正經事都忙不完,真是添亂。”
江一舟了解林戈的性子,別人是隻管殺不管埋,他林戈是隻管救不管治。
是添亂,隻是還不知這亂到底是誰添給林戈的。
從軍法處離開的顧雨山,直接回了顧府。
顧府門前把守的士兵,見顧雨山神情凝重,竟嚇得連敬禮都忘了。
顧雨山也沒有計較這些,實際上,從軍法處回到顧府的這一路上,顧雨山沒有說一句話,沒有留意身邊的任何事任何人。
他隻是覺得太累,想要回到顧府而已。
太累的時候,總是想要看看那自己親手培植的紅蓮。
此刻紅蓮池旁的涼亭中,顧明山孤身一人趴伏在圍欄上,望著那滿池火紅。顧雨山進了涼亭,在顧明山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長呼了一口氣的顧雨山,雙目微微合起,左手按著太陽穴的位置,想要安撫下手指下跳動的神經。
顧明山見他坐下,起身離得顧雨山近了些。替他斟上一杯早就備下的涼茶。
顧雨山一手揉著太陽穴,另一隻手去拿那斟上涼茶的茶杯。
可那隻手剛將茶杯離開桌麵,便如抽筋般僵直著,隨即不可控製的顫動不已,本是風平浪靜的茶麵,此刻正翻滾撞擊出一圈圈混亂的波紋。
顧明山就這麼明目張膽的看著顧雨山,堂然給自己斟了一杯涼茶,悠悠的品了起來。
顧雨山最後還是放棄了,重新將那杯涼茶放回桌麵,還在顫動的右手搭在椅子的邊緣,隨它顫抖,隨它垂下。
顧明山仔細品了涼茶後,攙起顧雨山那顫抖的右手,平放在桌麵上。
修長的手指微微彎著,指身的血管暴起,像是超負荷勞動的耕者,透支了畢生力氣後的顫顫巍巍。指腹新生的血泡已然磨破,露出紫紅色的肉。掌心僵直的厲害,血跡混著汗水,滲進手心的每一條掌紋。
“紅蓼怎麼樣了?”顧明山拿出一方帕巾,低著頭小心的點去他手心的血汗。
“不知道。”顧雨山冷冷的吐出三個字。更加用力的按著不安分的太陽穴。
顧明山不知道他這是在和誰慪氣,也不想再接話。隻是小心的為他收拾著手上的傷口。
兩個不願說話的人在一起,世界都隻能保持沉默。
紅蓮池中紅蓮擁簇,依舊擋不住那花瓣下蓮葉的攢動。
“才受一百二十軍棍就不行了。平日裏真是太嬌慣他了。”
安靜了片刻的顧雨山道。
顧明山抬眼,故意討巧道:“當然不比將軍當年的威風。”
心中暗自思忖:軍法處的軍棍如何厲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將軍這差點廢了手的痛打,任誰誰受得了?再說你何時嬌慣過他?若說得上嬌慣,也是陸文衝陸長官啊。
想到陸文衝,顧明山突然神色黯淡,心頭湧出一股不可逆轉的悲傷。
顧雨山聽得出顧雨山這討巧後的譏笑,當年自己掌管軍法處時,吃了兩百軍棍這件事,成了顧明山時不時調侃自己的把柄。
當時執法的,是趙蒙和。
顧雨山暗自嘲諷:沒想到軍棍祭軍心這招,還是從趙蒙和那裏學來的。
軍棍祭軍心這招,趙蒙和早就言傳身教了。
一想到趙蒙和,顧雨山的太陽穴更加沸騰了。
本以為顧明山會像以往一樣,就著當年的事言一些其他的。比如,聽香閣。
此刻聽不得一點動靜的顧雨山停止了在太陽穴的動作,穿過胳膊望向顧明山。
才一眼,就被感染了全身的悲傷。
顧雨山收了目光,重重得按了幾下太陽穴,單手撐著靠向身後的椅背上。
“荷衣走了?”
顧雨山轉移話題,可轉移的這個話題,顧明山明顯不太願意參與。
“嗯。”
就一個字。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連方才的悲傷都悄無聲息的洗去。
你不讓我插手軍法處的事,不就是想讓荷衣插手麼?
再說,荷衣待在這嶽陵城,不安全。
“沒想到孟荷生會那麼順利的同意……這門婚事。”
提到孟荷生,顧雨山又覺得頭疼起來。
顧明山刻意避開“婚事”兩個字,抬起頭來看了顧雨山一眼,看來荷衣是男兒身這件事,他這城府難測的大哥已然知曉。
顧明山同樣疑惑,既然孟府同世人撒了如此彌天大謊,此刻又為何會同意這門萬人矚目的婚事?這豈不是會將費了二十年心血的謊言昭揭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