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視角
一
有一個教師,他站在大學講台上,當時窗外好像零星地飄著清雪。教師的鞋像隻死鱷魚的腦袋那麼軟塌塌的。
他對眼前互相陌生的學生們說:“現在。你們都坐在這間教室裏聽我的課。你們記住我的這句話,將來,就在你們中間,有些同學的水平足夠給另外一些同學上課。別看今天都坐在下麵,甚至有些人連做另一些人的學生都不配。”
我半心半意地聽課。也半心半意地記住這教師的話。當時不以為然。說這話的教師已經離開了講台。
書本、紙張、桌椅、黑板、牆報,都不是命脈,不可能連接一個人和另一個人。我們同坐在一個教室裏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們每一個人之間的關係是同學。
這兩個字相連,注定不說明什麼。人和人想的不同,受到的感召不同。得到的昭示不同,學到的東西當然不可能相同。我站在我的廚房裏。突然想出一句不合邏輯的話,同學是什麼?同也不同,學也不學!
二
有人想重見事物的原貌嗎?舊事,還會有原貌嗎?我回想任何一件舊事都飄忽不定。哪怕再想追尋真實,再不想篡改它,它也不給我展露原貌。人變了,原貌緊跟著就變了。記憶,是永不定型的。
春天,是所有的樹都準備拱芽的時候。我背著拖到腿上的大書包。到校圖書館去。我不止一次地向老師借左拉的《萌芽》,老師總是說那是自然主義作品,不能外借。越是見不到那叫《萌芽》的書,越是感覺看了它肯定所獲無數。
好像有左拉的另一本書,在一個同學的書桌裏,包了牛皮紙的封皮。那同學每個晚自習都看那本書,總也看不完。我不知道他都看出了什麼子醜寅卯。現在的書店裏早就有了精裝本的《萌芽》賣。我早看見了那兩個視覺上輕盈俏麗的字。不過從來沒想再去翻它。
我聽見有人說,77級是一種現象。我聽了很好笑。尾發生過的事情都是現象。所謂的77級,在我的印象裏,就是像囚徒一樣排隊,等待一勺玉米麵粥。每個周六的中午踢著食堂的大門,敲著飯碗,等待那兩隻讓人一聞到味兒就失明失聰失去全部儀態的肉包子。
一個大學同學打電話來,說北京同學的聚會,有些人每次參加。
有些人總是躲避得很遠。我說,同學這個詞其實不沾染一點感情色彩,頂多說明某人與某人在生命的一段短促時間裏相互距離近一點,別的什麼都沒有。
沒有什麼鏈條能把不同的人連接起來。連接人的隻有血脈、利害、苦難和思想。無論牧人的柵欄多麼堅固,無論山羊們擠在一起發出過多麼近似的叫聲,最終。它們隻可能是歧路上的亡單。所以。我站在這事情的盡頭說:“同也不同,學也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