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互動

晚上,夢見一個相對親密的親人過世了,正打算哭的時候,突然聞到一股刺鼻的燒塑料的味道。在迷糊中暗暗罵了一聲“誰大晚上燒垃圾”,起來關掉窗子,過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不太對。

打開燈,才發現一個台燈正在默默地掙紮著想要燃燒。我拔掉電源,台燈還不停歇,默默地發出了幾聲輕微的爆炸聲才在沉默中死去。

我困得要命,怒罵小台燈:“你還想偷偷要我的命不成?”台燈低著頭,做錯了事的樣子。

我還是氣不過,接著罵:“你以為低著頭就表示自己錯了,你已經死了知道不知道,既然死了就不要假裝做錯了事。”

罵完台燈才想起來,這也不是它的錯。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總得為半夜起來的事情找個發泄點啊!我總不至於把自己差點被燒死這件事情怪到我自己身上吧!哎,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活要麵子死受罪。給活的留點麵子吧,死的都已經死了,多受點罪也無妨。

弄完台燈,繼續躺下來,看看表,半夜三點半。真的是一個野鬼出沒的好時候。突然就開始莫名其妙地擔心起來。我已經三番五次地夢到那個親人過世,更何況她已經是83歲的人了。

幾個月前,我頂著一頭包出門治病的時候,答應她給她買一個20塊錢的手鐲子,她說渡上一層金色看著挺好看的。我笑著答應她:“這個簡單,你等著我,我把病治好了就去掙點錢,給你買好幾個,然後給你買點酸奶喝。”

她說:“娃娃哦,我什麼時候才能死啊?活成精了。”

我說:“能曬一天太陽曬一天太陽,黃土地下又黑又濕,多難受啊。”

她不說話,半天別過頭去,回過頭來的時候眼窩子裏還有淚水。她和我說起我的外公,說:“那麼好的一個老頭子,怎麼就想不開了?”我聽了之後,別過頭去,眼淚停不下來。

每次我出門的時候,我都開開心心地背上包,什麼也不想就走了。我一度以為我走了,但是他們不會走,他們還會是老樣子,麵朝黃土背朝天,等著我再回去的時候,站在玉米地裏朝我笑。可是他們,好多人都沒了。

去年過年的時候,我去看我外公,他躺在床上說,這次要死了,肯定是要死了。我大姨笑著說,隻是感冒,吊一針就好了。

外公每次生病,或者生氣,都以自己要死了為借口,來逼著幾個兒女回家。所以,大家對他這種狼來了的說法習以為常。

老媽有一點警覺,跟外公說:“你把指甲剪一剪,把身上洗一洗。黃土高原上的人,一輩子髒兮兮的,臨死的候,卻要洗得幹幹淨淨。”

外公很聽話地洗了身上,剪了指甲。之後的某一天,外公說要出去轉轉。外公去轉了轉自己經常去撿柴火的澇壩,在以前經常曬太陽的土坡上坐了半天。

我出門的時候,外公問我:“要去哪裏啊?”

我說:“我也不知道啊,遠處吧,遠的你不知道的地方。”

外公笑著說:“現在的娃娃啊,都不著家。你們出去了,在外麵受苦受難,我們看不著哦。你媽孽障得很,走多遠都不要撇下她。”

我笑著跟外公說:“我走了。”

外公長歎一聲,說:“走吧走吧,都去吧。”

從沒想過,那麼怕死的外公突然有一天決定要自殺。從沒想過,那麼怕死的外公走得那麼堅決。

有太多的人,我們都輕輕鬆鬆笑著說了再見,回頭卻發現再也找不見。

我的外公,我笑著跟他說:“我明年來了再看你,你肯定躺在炕上,提著旱煙,翹個二郎腿,盯著電視,呼呼睡。”後來,我回家的時候,我的外公,他躺在黃土地下薄薄的棺材裏麵,不知道去了哪裏。

那麼多的人,我很抱歉,我從來沒想過,你們的離開是那樣的突然。那麼多的人,我很抱歉,我從來沒想過,我一走就會走得那麼遠。那麼多的人,我很抱歉,我從來沒想過,我對你們連近近地看著都做不到。

我已經離家十年了。在很多至親至愛的人經曆的重要的瞬間,我隻是充當了缺席的角色。每次回家,都很擔心會聽到誰不在了的消息,可是,每次都能聽到有人不在了的消息。甚至有些是年輕的生命,至親的親人,那些十多歲,二十多歲,三十多歲的生命,他們都跟我說過“明年再見”,可是我始終不知道他們掩藏在哪片黃土底下。

有些人,忙碌的時候不去想,以為自己忘記了。可是偶爾想起來,還是淚流滿麵,知道自己始終放不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