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李有才一聽坐了起來,問道:“你家人好多啊!哥哥都娶妻了?”
蕭啟道:“就我和六哥未曾。”“哦。”李有才應道。“我家就我和爹兩個人,爹是個教書先生,很凶的,整天就知道逼我讀書。我要是跑出去玩被他抓住他就狠狠的打我。我知道,爹希望我好好讀書出人頭地,可爹學問那麼好,不也窮困潦倒以教書為生嗎?我家最困難的時候,過年家裏隻剩下半碗糠,還是隔壁張嬸看我家可憐,給送了一碗餃子。”
說到這裏,李有才抽泣起來“後來爹病了,家裏沒錢買藥,我要賣書換錢,爹不肯,說什麼書中自有黃金屋,可我爹讀了半輩子書,還不是隻有兩間土坯房……後來爹病的不行了,拉著我的手要我發誓好好讀書,出人頭地,我答應了。可……爹死後,連個送的人都沒有。枉我爹教出了五個秀才,他們一個也沒來,怕我……怕我向他們借錢……”
李有才吸了吸鼻涕,繼續說:“可憐我爹,教了一輩子書,到頭來連口像樣的棺材都沒有。還是我把房子買了才不致讓我爹無法安葬。葬了我爹後,我就報名參了軍,我想,懂文章不能過上好日子那當兵總可以吧,誰想進了軍營才知道普通士兵的命根本不算什麼,進了千夫營才有希望。我把安葬我爹剩下的銀子都給了考官,希望能進千夫營,哪知道即使進了千夫營也不一定能活著出來。老哥……我該怎麼辦啊?”
蕭啟不語,握著李有才的手輕輕的拍著,直到他抽泣著睡著。這個李有才,和剛才那個毫不猶豫掏銀子給自己的人判若兩人。果然,出來後,有很多人看不透……
蕭啟抬起頭,看向北方的群山,印象中無比高大的葬馬山,已經掩映在群山中不見蹤跡,更不要說家鄉的身影。自此一去,恐無歸期,此情此景,恐怕隻能在夢裏看到。從軍一路,等於將性命交給了未知的未來,即使有命回來,那時見到的山川河流,恐怕也不再是如今的景象,而自己,恐怕也不會再有同當年欣賞它們一樣的心境。
父親,哥哥們,自己曾經以為可以一生一世相守的人們,恐怕相見都成了奢望。即使自己能夠回來,那時的父兄,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那時的自己,不知會不會像每天回家一樣,笑著飛奔到父親懷裏,享受父親的愛撫和哥哥們的疼愛。
這個決定,蕭啟並不後悔,作為家裏的男丁,自己有責任為這個家分擔一切,隻是希望,倔強的父親能夠原諒自己的不辭而別,日漸衰老的父親能夠等到自己回家的那一天。
蕭啟希望,戰亂能夠早一天平息,到時,自己還能做回那個普通的打柴少年,可這個願望,會成為奢望嗎?
蕭啟輕歎,可自己,又有什麼選擇呢?
身為守陵村的賤奴,除了易名從軍,又怎能短時間弄到那麼多銀子?作為最小的男丁,解救家族於危難,自然義不容辭,可此刻,為什麼會有千般不願,不願離開故土,不願走上戰場投身殺戮,可……更不願看到父兄衣食無著甚至……餓死。
蕭啟不知道,自己走上這條路是不是對的,可如今,也隻能走下去。
“佐君王,安天下,定四海……”曹明宦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天命不可違……”石頭叔知道自己決定從軍時如是說。
可是……真正的天命又是什麼?又會給自己帶來什麼?蕭啟不知道。
曹明宦,那個教給自己占卜秘法的人一直強調,切切不可在三十歲前占比自己的命運,因為人不到三十,命根未穩,妄然占卜,隻會早夭。
可是,他也拒絕替自己占卜命運,至少沒有告訴自己,直到他,從容赴死,走入一片烈火中。
曹明宦,這個讓人聞風喪膽的一代名將,終成一個傳說。如果早知道結果,自己當時,會不會不救他?
蕭啟摸了摸隨身的掛墜兒,那是曹明宦死前留給自己的東西,自己答應他,一定會交給他的親人。
對於這個東西,自己不能說絲毫沒有好奇。
當時交給自己時,自己也萬分疑惑,身為守陵賤奴,根本毫無出頭之日,又怎會遇到他的親人。
今日看來,也許他早就預知了自己的命運。
蕭啟輕輕一歎,望著微微發亮的天色,站起身來,雖然一夜未眠,卻絲毫不覺疲憊,幾個吐納,將身中的濁氣排出,看著已經開始蘇醒的袍澤,心中已恢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