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柯有一句話:“詩人可以看作人類的感官,哲學家可以看作人類的理智。”這句話被很多人認可、推崇,因為它告訴了人們:詩的產生是與想象力聯係在一起的,而且詩的邏輯與理智的邏輯是不一樣的,詩是一種形象思維,而哲學是抽象思維。但感性的詩除了張揚人類的想象力外,也能承載起人類對自我,對生活,對世界的莊嚴思考,為人類建構一個高蹈的精神世界。優秀的詩人,他有純潔的童心,也有深沉的愛、憂傷、同情、悲憫與反省——這些正是感性中的理性,正是詩人內心情感與理智的交織。讀了吉狄馬加的《南美詩抄》和簫風的《沉思的花瓣》,覺得這是兩組意象新美、非常有力度的詩,它以深沉的情感和智性的思考給讀者揭示了詩的可能性。
顯然,《南美詩抄》講述了詩人吉狄馬加在南美參加國際詩歌活動的經驗,但這組詩不同於一般的旅行詩和讚美詩,從詩人對南美印地安古老的文化遺址和南美優秀詩人的吟唱來看,他不是簡單地從旅行、考察的見聞中獲得表象式的認知,更不是文化外交中信口應景的文字。詩人的心靈深處有著對南美古老文化的敬畏,有著對南美詩人的一種推崇和敬重,以及他對生命、命運與文化的思索。
《蒂亞瓦納科》這首詩告訴讀者,詩人是懷著一份神秘與好奇去參觀蒂亞瓦納科這個印第安文化的古遺址的,但他從這片“深深的峽穀和山地”發現了一個被遺忘的民族那難以被遺忘的文化記憶,他相信曆史是不會被埋沒的,因為文化之根是深深地紮在土地深處,更是植根於人的心靈深處的。於是,在大風吹起的日子裏,他感受到了這是一個“通向回憶和生命尊嚴的地方”,詩人麵對那片古老的土地,發出了深情的心聲:“蒂亞瓦納科,印第安大地的肚臍/請允許我,在今天/為一個種族精神的回歸而哭泣!”
《麵具》是寫給塞薩爾·巴列霍這位二十世紀秘魯最偉大的印第安現代主義詩人的。詩人沒有直接描述巴列霍的生平,更沒有展示他作為詩人的最偉大的文字創造力,而是把他置於一個文化邊緣化的“他者”的角色,讓他回到巴黎的孤獨的一個雨天,讓這位印第安詩人在悲傷、貧困與饑餓中承受生命的不公。這是一種祭奠,也是一種控訴,一種對少數族裔詩人的同情,更是一種對被掠奪被侵犯的民族的悲憫,而且這首詩裏也有對霸權主義的頑強抗拒。因此,這首詩不僅僅是一種對生命的哀挽與歌唱,也是一種對民族命運的思考,更是一種對人類行為的質疑。
《祖國》與《麵龐》這兩首詩是詩人寫給智利兩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詩人的。前者是獻給聶魯達的,詩人用簡練的語言濃縮了聶魯達的一生,把他的生命與大海的生命連接為一體,是對這位偉大詩人的人格的高度肯定,也是對這位富有聲望的南美詩人的一種真摯的敬意:“你的死亡/就如同睡眠/而你真正的生命/卻在死亡之上/讓我們感謝上帝/你每天每時都能聽見大海的聲音”。米斯特拉爾是一位女詩人,她的詩歌富有童心的天真與透明,也詮釋了女性精神世界的複雜性。《臉龐》裏的米斯特拉爾,是詩人心目中“自由的靈魂”,是南美那片蒼茫大地上的女王。這是何等的讚譽!若不是因為靈魂被深深震撼,怎麼會有如此大度的新辭之賦!《真相》是獻給胡安·赫爾曼的,他是當代阿根廷著名詩人,在中國讀者中有一定的影響,吉狄馬加與他交往甚深,也理解他的詩歌世界。看得出來,詩人對他也是非常欽佩的,“無論你到哪兒歌唱/鳥的鳴叫/都會迎來無數個憂傷的黎明”。《玫瑰祖母》是這一組詩的壓軸之作,它是一種對生命的禮讚。詩人由智利巴塔哥尼亞地區卡爾斯卡爾族群中的最後一位印第安人的祭奠,表達了對一種文明與文化的挽留。從這首詩裏,我們感受到了詩人內心世界的那種博大和寬容,也感受到了詩人的國際主義精神。總體看來,《南美詩抄》的格調是非常一致的,詩人懷著深深的敬意來與南美文化對話,來和南美詩人對話,他的靈魂也得到了洗禮,精神也得到了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