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學照亮生活——對話徐貴祥(1 / 3)

文學照亮生活——對話徐貴祥

對話名家

作者:董海霞

對話時間:2012年10月

對話人及對話整理:董海霞

一、戰爭經曆對作家非常重要

董海霞:請問徐老師什麼時候開始進行文學創作的?

徐貴祥:在我剛開始懂事的時候,就聽民間故事,其實創作從那時候就開始了,也可以說那個階段是創作的準備階段。小時候我還看了很多連環畫,看《三國演義》,讀到關公的章節,就把自己想象成關公。看《紅樓夢》,書裏出現了賈寶玉,我就把自己想象成賈寶玉,每本書中都有自己喜歡的人物,在讀書的過程中會不知不覺地愛上這些人物,這些應該算是文學準備階段。

董海霞:是什麼機緣讓您拿起了筆?

徐貴祥:真正拿起筆來寫作是1979年從前線回來後,有個宣傳幹事寫了一篇特寫《鐵鞋踏破千重山》,發表在《解放軍文藝》上,其中還寫到了自己,這篇特寫寫的是發生在前線炮兵指揮所的一個小片段,共寫到了3個人,寫自己的那部分文字最少,隻有短短幾句話,我就覺得挺遺憾的,就想他怎麼不多寫點兒呢!後來就想周圍有很多英雄故事,自己也親曆了前線,為什麼不能自己寫呢?於是就拿起筆來開始寫。那時候我已經開始寫新聞報道了,可進行文學創作不要說經驗,就是最基礎的基本要求、理論知識都不懂,不過,我寫作的熱情很高漲,散文、詩歌、小說都寫,工作效率也很高,寫完了就直接投到報社或《解放軍文藝》雜誌社去,當然都石沉大海了。後來,單位出了個戰鬥英雄,組織上把我調到軍部去,給他寫報告文學,每天的任務就是寫稿子,那段日子,做夢都想下一個情節應該怎麼安排。一年後,出了本書,也就是軍區各條戰線先進人物的書集。出版社打電話讓我去領書,一路上那個高興勁兒就不用說了,心裏就想自己寫的東西終於變成鉛字了,還印在了書上。可是當領到書我翻了一遍又一遍,偏偏沒有自己寫的那篇文章,心裏那個委屈就別提了。多虧有個好指導員,他說沒印上不是你的問題,是他們的問題,書我看了,他們寫的都還沒你寫的好呢,你還是回連隊來繼續當班長吧!連隊的兄弟需要你。指導員的話給了我很大安慰,我又回到連隊,還是繼續利用業餘時間進行創作。第二次參加自衛反擊戰時,在戰鬥間隙,我還在昏暗、潮濕的營房裏堅持寫作,當時的情況是生死未卜,戰爭隨時都有可能發生,一邊寫我就有一種很悲壯的感覺。因為在前線,誰都不知道下一分鍾會發生什麼。直到1985年,第二次參戰歸來,在眾多信件中發現《小說林》雜誌刊登了我的中篇處女作《征服》,我受到了很大鼓舞,從此就寫得更加勤奮了。

董海霞:您算是由此發現了自己有當作家的天賦嗎?

徐貴祥:很多人都提出過這樣的問題?當作家需要不需要天賦?我的回答是,需要。這個天賦不是天生的,不是那種超人的力量,這個天賦就是興趣。我出生在五十年代末,受教育是在“文革”期間,那時候文學是一個很神聖的東西,作家是很了不起的職業。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我們這一代人,凡是具有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多數人在童年都有過文學的夢想,都曾經想象過長大了要當作家。當然後來很多人淡化了這個夢想,去幹別的去了,因為都當作家不可能。我也是,當兵之後差不多把這個童年的夢想忘掉了,在我的新兵時期,最大的理想就是當一個班長,然後當一名排長。我是1978年底參軍的,很快就到廣西前線參戰,出境第三天就立了個三等功。我們連隊打幾次惡仗,表現不凡,中央軍委授予炮兵英雄連的稱號,還有一個戰鬥英雄叫王聚華。各級都有報道組,我參加的報道組級別最低,是營報道組。這下我發財了,英雄連隊事跡多,我馬不停蹄晝夜加班,一個星期寫幾十篇報道。雖然創作成績一般,一路坎坷,卻把我的胃口吊起來了。有人勸我,說你這麼五大三粗的,一身匪氣,當什麼作家,當生產隊長還差不多,還不如考軍校當排長。我何嚐不想考軍校?但是我數理化底子差,沒有退路了,我隻能賭。後來我被部隊作為確有特長的骨幹推薦上去了。到了軍區炮兵教導大隊,情況發生了變化,一則是提幹有希望了,二者成熟一些了,通過幾年的掙紮,對文學的認識也逐步深化了。這時候就開始琢磨事情了,我就是從“事情”這兩個字的身上開始領悟文學的,開始搞明白通訊報道、報告文學和文學之間的差別的。終於有一天我發現事和情是兩個概念,就像訓和練是兩個概念一樣。這個發現可以說使我頓悟,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東西,一下子照亮了思維的曠野。有了這個感悟,我就不甘心做通常的文字工作了,終於複蘇了作家的夢想,攤開了稿紙,要做一番一鳴驚人的大事業——寫小說。那時候連很多基本的技術性問題都沒有解決,全靠激情和小聰明支撐,反正就是編故事,三分感受,七分模仿,偶爾還來點剽竊。一天可以寫萬把字還多。每次接到退稿我都咬緊牙關,在戰友們的麵前昂首挺胸作大義凜然狀。1983年,第7期《飛天》雜誌 “新芽” 欄目公開發表了我的第一個短篇小說,得稿費96元,相當於我當時一個半月的工資,不僅本人激動,連師機關都議論紛紛,並且有人開始為我介紹女朋友了。八十年代中期,部隊抽調一批幹部到西南邊境參加輪戰,這回又麵臨一次選擇。我意識到這是個體驗生活的極好機會,上躥下跳地找領導,終於爭取到任務。在前線的一年多,有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進行戰鬥準備,我的空閑時間就更多一些。那時候天天都在琢磨一件事情,活著還是死去,誰活著誰死去,怎麼活著怎麼死去?可想而知,一個人,尤其一個具備了一定文學素養的、老琢磨要當作家的人,老是有時間去琢磨生與死的嚴肅課題,自然會琢磨出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這段時間我創作了《大路朝天》、《走出密林》等9部中篇小說,憑借這些成果,部隊歸建後不久,我就考上了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係,正兒巴經地踏上了軍旅文學創作的大道。

董海霞:1979年和1984年,兩次對越自衛反擊戰中,您都去了邊境前線,請問那段經曆給您留下了怎樣的印象?那段經曆是否影響了您後來的文學創作?

徐貴祥:戰爭經曆對一個作家來說太重要了,非常重要!恐懼、死亡甚至當俘虜等等,在戰爭環境中可能會發生、會遇到的一切,一旦走上前線、走上戰場,心靈就先體驗到了。所有的體驗都在以後塑造人物、編寫故事中派上了用場。

董海霞:戰爭和軍事都是大概念,您是怎麼理解軍事文學的?

徐貴祥:我覺得軍事文學的創作有一定的行業文化特征,但是文學還畢竟是文學,文學首先我們必須要有人物,剛才我們說了梁大牙這個人物成立了之後,這部作品就應運而生了。我的創作習慣有幾個方麵,現在我也沒有好好總結了,這都是評論家的事情。軍事文學和非軍事文學的創作,都遵循著共同的規律,就是寫人物,寫人物個性,寫人物情感,寫人物的命運。在戰爭的背景裏麵,在戰場這麼一個特殊的環境裏,人物會有一些特殊的情感,會產生一些特殊的命運。

二、我選擇了我熱愛的事業

董海霞:從軍校畢業之後,您去了解放軍出版社當了編輯,編輯工作是給他人的作品搽脂抹粉,挑毛病找刺兒。創作能讓人興奮,讓人覺得自己在千變萬化,有時甚至超越了自己。而編輯,隻是一份工作,而且還是良心活兒,那就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把他人的作品看起來更順眼。您現在是作家,還是資深編輯,請問您怎麼理解作家和編輯之間的關係?

徐貴祥:我更多的作品都是在當編輯時寫的,如果說比較好的職業是創作文學作品,當編輯的過程就是一個繼續學習、繼續提高的過程。如果心裏有文學的種子,在當編輯的過程中可能會開花發芽。我覺得作家和編輯這兩個職業隻有微小的區別,把筆放在自己的稿紙上是作家,放到別人的稿紙上就是編輯。

董海霞:作家和編輯,如果隻能二選一,請問您如何選擇?

徐貴祥:我曾經和好朋友、濟南軍區前衛歌舞團的馬正建說過,我這個人做官不如做人,做人不如做事,做事不如做功課。為什麼呢?做人我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有點兒自以為是;做事是非常認真的,在解放軍出版社曾編輯過的很多書籍,初稿拿來後就像個髒孩子,衣冠不整、麵黃肌瘦,到了我手裏,我會盡最大的努力把他們收拾得幹幹淨淨。就是在編輯這些作品的過程中,我逐漸提高了自己的創作能力和水平。再有,我的突擊性比較強,完成臨時性的任務。前不久被聘為兼職教員,讓我講課,天哪,為難死了,一個作家會寫不會講,況且創作上的道道多數都是可以意會很難言傳的事情,可是我沒辦法,硬著頭皮,沒想到也能講課,而且講得不錯。更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提高了文學理論素養。如果選擇,出於“過日子”的考慮,我會選擇一直當編輯,因為編輯工作比較好做,我覺得自己的編輯能力要比創作能力好一點兒。要是選擇更喜歡的職業,肯定是當作家,因為創作的過程讓人興奮,還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