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是被人咬醒的。
視線漸漸清晰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兒,嗯,約莫比她的身體大四五歲。
男孩兒的情況非常糟糕,頭發散亂,眼窩深陷,眸子發灰,帶著那種隻有經曆過戰爭的人才有的空洞與絕望,如果不是他在移動,簡直要和她掉下來的這個戰爭壕溝的土牆融為一體,整個人瘦得脫形,第一眼隻能讓人想到西方電影裏的那種白蠟一樣的吸血鬼,正死死的咬住她的胳膊,試圖從她的手上咬下一塊肉來。梨落幾乎是拚命忍著才能不叫喊出聲,因為戰壕上方隱隱約約傳來了野狼刨土的聲音與喘氣聲……
梨落拚命試圖甩開咬著她的這個男孩。然而她的身體也不過五六歲,還餓了很久,於是漫漫黃土中,兩個瘦小的身影滾在一起,以命相搏,白骨茫茫的戰場上,渺小的可憐。男孩的身體已經被餓的隻剩下骨架子,也幸虧如此,梨落在拚了命以後,終於將男孩甩到一邊。梨落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以前的古書中記載戰爭時期易子而食,以前她半信半疑,現在她全部相信了。因為現在她也很餓,餓的快死了。她很憤怒,想吃了眼前的這個男孩兒,也許她就不會這麼餓了,而且他也想吃了她不是嗎……梨落滿心滿腦都被這種可怕念頭所占據,然而她很快想起,自己是一個考古學家,知識分子僅存的驕傲讓她不願意吃人,她不能墮落到吃人的地步,不能像這個人一樣,無論如何,還沒有…
良知在這場博弈中占了上風,梨落剛剛喘過氣來,男孩忽然衝了過來,她以為他又要咬她,驚怒的同時急忙抬起胳膊抵抗,然而男孩隻是推了她一把,梨落被推得猝不及防,重重的撞在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上,過了幾秒,梨落忽然意識到那是什麼,她被野狼的利爪狠狠地摁在了腳下,狼爪深深地嵌入了她的身體當中,梨落死命抵著狼頭不讓它靠近她的脖子,然而她才不過五歲,她感到自己的肩膀要被野狼撕下來了……她快要死了……梨落的眼前開始模糊,千鈞一發之際,她手上的手鐲一陣白色的流光,梨落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力氣與求生的欲望,一聲嬌叱將野狼掀到了旁邊。又是這個鐲子,不是,這把古琴救了她嗎?
野狼再次站起後,狡猾的眼珠一轉,徑直衝向一旁冷眼旁觀的男孩,大約是和她打架花盡了力氣吧,男孩竟然隻是平靜麻木地看了她一眼,麵對野狼閉上了眼睛……
梨落不知道是有個人將在她麵前被野狼活活吃掉更恐怖,還是男孩麻木厭倦的目光更糟糕,那一瞬間她被男孩絕望的眼神所刺痛,隨手抓住旁邊被人砍斷半截的長矛一下子插入了狼頭……
忍住雙手被震麻的痛楚,梨落狂拽酷炫的對著地上狼狽的男孩輕蔑一笑:“你是覺得這匹野狼吃了我以後飽了會放過你,還是想在我殺了狼以後精疲力竭的時候坐收漁翁之利?”
男孩形同骷髏的臉上全是冷漠,一言不發,一臉平靜麻木,仿佛已經認命。
梨落還想說什麼,卻悲催的發現自己頭又暈了,於是說了一句狠話:“你記住了,你欠我一條命。”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像狠話的狠話了吧,梨落暈過去之前這麼想。
然而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肩傷已經被人做了簡單的包紮,一陣陣烤肉的香味飄入鼻中,梨落真的好餓。梨落不知道男孩為什麼要救她,就像她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救一個想吃掉自己的人。
守在篝火旁的男孩平靜的看了她一眼,遞給她一個烤狼腿,梨落狼吞虎咽。夕陽西下,殘陽如血。很多很多年以後,男孩想起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大概就是在死人堆裏,和那個衣著襤褸的小女孩,貪婪地吃著狼腿吧,那個小女孩,用著稚嫩的聲音,強裝凶狠,渾身一股“我很凶”的氣息,用並不好聽的聲音訓斥著他,夕陽將他們的剪影拉得很長很長。而他們一個瘦骨嶙峋,一個一臉汙泥,甚至連對方的樣子都沒有記清楚,瞧瞧他們當初多糊塗啊!如果可以,他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回到當初……那份簡單幹脆的心境,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欺騙與傷害……
梨落不知道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但是他們確實成為了朋友。可是他們剛剛,明明還想吃了對方……大概這就是孩子的友誼吧,簡單純粹,你救了我,我救了你,我們就是好朋友,哪怕一個內心居住著成人的靈魂,一個經曆了戰爭殘酷的洗禮,但是大概每個人的心裏,都住著一個孩子,幹淨真誠。又或許,哪怕最絕望的人,內心都有一片淨土與最柔軟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