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一開，小棗就衝出去了，雨沒有想象中的大，打在身上涼涼的，很舒服。她身後是熱鬧的人群，小學門口站滿了來接小孩兒的家長，“他們真沒出息，還要大人來接”，獨自走在前頭的小棗這樣想。
回到家了，腳上的布鞋早就濕透了，輕輕踮下腳腳尖就會冒出一些汙濁的小泡泡，脫下鞋，腳趾泡得泛白，她隻覺得挺有趣的，像哥哥從山上撿回來的大腳菇。正想著，哥哥就回來了，他和學校的同學們一起回來的，腳上的雨鞋蹬得啪啪作響，回來鞋也不脫，先跑進廚房找吃的，不消片刻就端著一個小碗出來了，滿滿的一碗稀飯，老規矩，他先吃，然後剩下一半給自己的妹妹小棗。
小棗和哥哥都是留守兒童，住在農村的奶奶家，在一個隻有兩個教師的鄉村小學讀三年級，那幾年的農村還沒被開發，年輕的去城裏打工，老人在家種地，平靜又幹淨，是所有人夢裏的故鄉。
哥哥吃完飯就進屋搗鼓他的收音機去了，那是他爸爸也就是小棗的舅舅去年過年從城裏帶回來的，家人對那都寶貝得很，從不讓小棗碰它，小棗也不稀罕，正低頭扒飯，爺爺回來了，戴著鬥笠，牽著兩頭水牛，從土屋的左邊台階上來，繞到右邊屋後的牛棚，那青黑的大水牛走過帶來一股腐爛的草葉的味道。
“你哥哥呢？”
“在屋裏”，小棗正坐著回答爺爺。
“讓他把牛食提過來”，爺爺說話的時候頭也沒回，也沒看小棗，說完就繞到屋後的牛棚去了。
小棗放下筷子，走進廚房使勁拽了下盛牛食的大黑桶，雖然很重，但還提得動，於是深吸一口氣，連拖帶拽地拖著牛食出了廚房。
惦記著沒吃完的飯急急忙忙跑回來，卻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奶奶正把碗裏的飯倒進了雪雪的碗裏，雪雪圍著奶奶搖頭擺尾，舌頭微微顫動著，很是興奮的樣子，說不清什麼感覺，她進了轉角的一個小房間，進屋前似乎看到奶奶瞟了她一眼，奶奶不喜歡她，這是她早就知道的。
天已經暗了，風吹竹林莎莎地響，小棗手裏拿著從哥哥那裏借的《葫蘆妹》在桌前發呆，這個屋是過年回家的爸爸媽媽住的，他們不在家小棗就經常進來坐坐。靠牆是一張床，現在上麵隻有稻草，沒有鋪好，因為沒人睡這，床邊是媽媽陪嫁帶過來的圓桌，如今它的油漆已經斑駁，圓桌對麵是一個大大的衣櫃，衣櫃中間鑲嵌著一麵比小棗還高的鏡子，小棗每次都是背對這這麵鏡子坐，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害怕這個大大的鏡子，從鏡子裏看到自己就像看到一個不認識的人。
不一會兒，天完全黑了，奶奶隔壁的屋子喊“你這短命鬼今晚是不是不想睡覺了！你爸媽不管你把你扔在家裏就跑了！我們種莊稼的能養得起幾個人，也不曉得寄點錢回來，也不打電話寫信，掙錢淨往娘家寄……”
夜裏迷迷糊糊的小棗被奶奶從夢中掐醒，她知道是自己睡覺不老實又蹬著奶奶的傷口了，奶奶年輕時生病在肚子上劃了一個長長的口，每逢雨天就會痛。秋天的夜很冷，但她還是不敢往奶奶那邊靠，因為自己會蹬著奶奶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