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日旅遊——福爾馬林胖子(1 / 2)

小鄭在泡桐花的蔭涼裏等著我,他穿著一件藏藍色體恤,皺巴巴的黑褲子,腳上一雙超市買的涼鞋,手裏隻拎了個塑料口袋。與他的低調相比,我繁瑣得簡直像一輛遊行花車。我詢問他此行目的,他說隻是玩,為了享受生活。

享受生活,說得好聽。那其實是一個座落於汪洋深處的荒島,地圖上找不到,也未曾聽別人提起過,隻憑一個塞在門縫裏的宣傳手冊。小鄭非驢友,他隻對特別的事情感興趣,我覺得那島上一定有某種東西吸引了他。在我的追問下他終於坦白了,他說島上有個‘怪坡’。是宣傳手冊上介紹的。‘怪坡’我倒是聽說過,倒在下坡的水會自動往上坡流,可是我不相信真有怪坡,試驗證明那是錯覺,尤其是一本旅遊手冊提到這個,那隻是為了勾起你的好奇心。小鄭說即使怪坡是假的,那島子總歸是真的吧,怪坡次要,happylife主要,我們好久沒出去散心了。

東海公園的西海岸有個小碼頭,幾艘暖白色的遊艇泊在港灣裏,四周波光嶙嶙。我隨著小鄭上了其中一條遊艇。船上乘客不多,各色人等都有,拎著冰塊箱子的釣魚客,打扮鮮亮的情侶,還有帶著孩子的中年夫婦,小孩兒不聽話,製造噪音,或者在船艙裏咚咚亂跑。船尾還站了幾個人,一個高個男士扛著架攝像機,旁邊是個年輕女人,衣領上別著微型麥克,有個穿紅襯衣的半老男人衝著他們嘮叨,那人留著撮奇怪的胡子,寬度大致在魯迅和卓別林之間,說話的時候肢體語言豐富,手勢頗多。高個子舉起攝像機慢慢後退,眯起一隻眼睛用鏡頭對著他,又轉向那個女人。小鄭說那可能是電視台的人,留胡子的一定是核心人物,估計是個導演,國人普遍低調,一般是不會這麼囂張的。

九點整,遊艇離港,駛向大海。我們的座位在最前排,清亮地海水圍繞在周圍,眼前亮閃閃的。船艙裏一共十排座位,一排八個,中間有過道,多數人分散坐著,攝製組的幾個人集中在最後一排。

海岸線完全消失之後,遊艇漸漸提速,船身抖的嗡嗡亂響。一開始,艙裏的乘客們尚覺得有趣,都嘻嘻笑著,不久之後就互相緊抱著尖叫。遊艇開得越來越快,在撲麵而來的大波紋上不斷地躍起落下,簡直像發瘋。我揪著小鄭的衣裳不敢撒手。“你說這速度正常嗎?”小鄭攥著我的胳膊問道,我說我覺得正常的話就不會揪你衣服了。坐在我們旁邊的一個黒胖男人睡著了,或許他對眼前的景象早就習以為常,他肥胖的下巴垂在胸前發出鼾聲。遊艇一陣劇烈的顛簸,胖子猛然從座位上跌下來,側身著地,他下意識的伸了一下腿,整個身體立刻像陀螺似的轉圈。小鄭伸手扶他,胖子抓著他的胳膊笨拙地站起來,眼睛直勾勾地有些發蒙。

“媽個了逼的!這是載人啊還是載牲口啊?!”他突然破口大罵。那些暈頭轉向的遊客早已不滿,有人出頭他們就紛紛幫腔。遊艇在激烈地譴責聲中放慢了速度。胖子頹然坐下,眼睛裏仍是怒火。“某些人就是欠罵。”他偏著頭對小鄭說:“你看船開成了這樣,就知道船長一定又犯病了!他們都不喜歡跑這趟線,油耗大乘客少,一趟下來掙不著幾個錢,但你總不能把氣撒到我們身上吧?……你看,你看。”胖子指側麵船舷,一個女人正趴在欄杆上嘔吐。胡子導演在一旁醞釀,時刻準備加入其中。

我回頭看了一眼,八十個座位空著大半,的確有些對不起這艘大船。“已經是夏天了為什麼遊客還這麼少呢?”

“夏天歸夏天,那島子畢竟太遠,去的人一直不多。”

“我們也是第一次去,您常跑這趟線?”小鄭問他。

“不瞞你說,我家就在那個島上,我在市裏的海鮮批發市場做生意,每個星期都要回島上進一次貨。”

“那您對島上的情況肯定是了如指掌了,您知道有個‘怪坡’嗎?”

“啥?”胖子沒聽明白。

小鄭拿出旅遊手冊,指封二的那張圖。

胖子歪著腦袋端詳了一陣:“怪坡?”他一擺手指著那張圖片:“我認得,這就是漁港酒店門前的那條緩坡嘛,怎麼又成怪坡了?”

小鄭說可能是坡度有些問題,眼睛產生了錯覺。胖子說那也沒有的事兒,我自小生活在島上,這些事不會不知道的,那就都是騙小孩兒的,他們居心不良。

小鄭聽著沒吱聲,咂吧嘴。我看著他得樣子想笑。

時間過了一個小時,估計離島子不遠了。我聽見甲板上一陣高亢的吆喝聲,簡直象船工號子。抬頭望去,見海麵上隱約現出一個輪廓,瞎吆喝的人正跳著腳衝那輪廓揮手:“這就是我第二個故鄉啊!”胖子悄悄告訴我們,那人是個畫家,經常來島上寫生。胖子比劃自己的太陽穴:“隻是精神好像出了問題,你說正常人哪有這樣的?”他憂慮地望著那個枯瘦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