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鄭不在村裏,我該回去了。我在霧中慢慢搜索,尋找去海邊的路,走進房屋的空隙,繞來繞去卻進了漁民的院子。當然,沒人跟我打招呼,那些屋子門窗緊閉,就像早被遺棄了一般,我隻好折回來繼續搜索。激昂的歌聲和熱烈的掌聲漸漸遠去了,漁村重歸寂靜。
一陣哧哧聲由遠及近,像是跑著的狗。
我知道鄉下的狗都很凶,因為沒人拿它們當寵物,有的還被絞了耳朵,個個脾氣暴躁。為了避免發生危險我不得不閃到牆邊。一個瘦條條的影子由前方跑來,輪廓逐漸清晰,的確是條狗,隻是長的怪模怪樣。看見我之後它沒有停下,揚著腦袋哀號了幾聲,像是求救,見我站著不動,它轉身跑開了。就在那條狗跑過去不久,一陣奇怪的聲響尾隨而來,那是一陣笨拙的撞擊,跟打夯似的,同時伴著慎人咕嚕。我貼著牆,疑惑著向後退去,鼻子裏漸漸湧進一股令人作嘔的腥氣。不久之後,一個碩大的輪廓從濃霧中冒了出來。我仰著頭看它,仿佛瞬間墜入了幻境,也許老奎並沒有撒謊,這霧是致幻的。
那是一個渾身長著粗長毛發的東西,就像一座會移動的房子。它四肢著地,長毛一直覆蓋到爪子,毛發是墨黑色的,其中還夾雜著黯淡的綠,仿佛結了厚厚的綠苔。亮閃閃的水滴正順著它的長毛流到地麵。這個東西看起來有點像北方人耍的獅子,隻是顏色是黑綠的,而且個頭也太大了。我疑心記憶中漏掉了某樣東西,比如某地特有的牲口,因為它是那麼的真切的站在那裏,根本不像幻想出來的東西。那怪物茫然地在空氣中嗅著,也許是毛太長了,也許是視力太弱,總之它並沒有發現我。我現在知道那條狗為什麼哀號,因為它在逃命,這個大家夥會吃了它的。
我命令自己鎮定下來,但是一種無法抑止的感覺猝不及防地從胸中湧了出來,我大聲叫起來,聲音異常刺耳,仿佛是從一個不相幹的嘴巴裏喊出來的,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那怪物聞聲向我跨了一步,慢吞吞晃著碩大的腦袋,空中落下了大片海草和水滴。它發現了我,動作急促起來,一股令人窒息腥臭撲麵而來。我覺得它足可以像吃一顆白菜似的把我吃掉。
突然一聲巨響,像是槍聲。怪物停止了動作,碩大的腦袋升降機一般慢慢仰到空中,它在尋找聲音的來源。此刻,我的思維很清醒,我知道現在是逃跑的好機會,就是現在……可是當我挪動腳步的時候,這才發覺雙腿就像灌了鉛似的沉重。我臉上的冷汗順著脖往下流,我挪動著,就像一個腿腳不好的老年人,我覺得自己正在錯過僅有的逃命機會。怪物發出巨大的吼聲,並非震耳欲聾的,卻是悠長曠遠的,正是我時常聽見的那種類似海洋生物的叫聲。
擦著怪物的腿跑來一個黑影,速度極快,沒等我叫出聲來,那黑影已拖著我狂奔起來。我忽然想到,這一定是寄生在怪物身上的某種生物,也許還有第二隻,第三隻,瞬間就會把我撕成碎片。但讓我略感意外的是,我接觸身軀溫熱的,耳邊聽到的是因緊張而愈發響亮的呼吸聲。起先他是拖著我跑的,後來幹脆把我抗到了肩上。
又是幾聲槍響,怪物怒吼起來。
“誰在開槍?”我伏在他肩上問道,小鄭並不言語,嘴巴裏噝噝作聲,脖子上的汗就像下雨一般淌著,抓著我的胳膊像鐵杆,卻不住的哆嗦。怪物的叫聲漸漸遠去了,他卻象瘋了似的不停狂奔。他扛著我拐上沙灘,又順著海岸向前跑。我疑心他受了刺激,使勁捶他的背,讓他停下。小鄭這才踉蹌著倒下了,我摔在一旁,爬起來看他。他躺著,一動不動,臉上粘著沙子,連呼吸也沒有了。
“你別死啊!”我推他,使勁搖晃,接著淚如雨下。
“幹嗎?”他睜開了眼睛:“你讓我歇會兒的……”我鬆了口氣,坐在一邊,把眼淚擦幹淨。
“還以為你死了。”
“烏鴉嘴……我好著呢。你怎麼跑這來了?”他喘息了一陣,問我,樣子有些生氣。
“我是來找你的。”
“我不是留紙條了嗎?說馬上就回去!”
“你也沒馬上回去呀!”
小鄭望著天空,呼吸逐漸平緩了。
“那是什麼東西啊?”我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