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自己五歲的記憶有多少？多半是雁過無痕隨波逐流忘了個通透吧。
然而，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是永遠不會消失，記憶它留在你的心底，找到一個住所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就會忽然鑽出來和你對話。不同的是它的存在有些平常喜樂讓你一笑而過，有些醜陋陰鬱你要如何麵對？以眼淚？以沉默？
有些事情其實是有預兆的，悶熱的六月天，偏偏有隻烏鴉飛到自家門前叫了半日，烏鴉代表了晦氣和黴運，把守在門前等爹回來的娘和妹妹都嚇到了。
爹是個參軍的小將，跟著本朝最厲害的大將軍常年在外駐守，前些日子飛回一封書信，說是今天的日子回來。娘高興壞了，把過年穿的新衣服都給妹妹和我穿上了，本是多好的事情偏偏來了一個烏鴉，真是讓人鬱悶。
從早上等到正午，爹還是沒回來，娘多了幾分緊張，嘴裏哆哆嗦嗦地念叨著什麼，妹妹還小，餓了就哇哇哭著嚷著要吃飯，娘沒辦法就帶著妹妹回去找吃的，吩咐我去打聽一下爹何時回來。
我跑到街上，看到許多人都往一個地方跑去，大概是有什麼熱鬧可看吧，我也順著人流走了過去。
大家都聚到了那個金碧輝煌的宮殿門口，他們熱烈地激動地討論著眼前發生的事情。我聽不懂，隻隱約聽到什麼大將軍未奉召而歸，強帶兵器麵上，其心可誅，觸怒了龍顏，現在他和他的隨從們被控製在宮門前等待發落。利用個子小的優勢，我很快鑽到了前麵，看到了自己畢生難忘的事情。
遠遠看去，那個被稱之為大將軍的人又高又壯，昂首挺胸得坐在馬背上，雖一臉的風塵仆仆卻難掩英雄氣概，他的幾百隨從們也是一身的傲骨錚錚，隻是臉上多了幾分屈辱。
高高的宮牆上全是禁衛軍，他們手持弓箭，麵色淩厲。有個傳旨的太監正候在哪裏。四周也都是黑壓壓的兵，把他們團團包圍住。顯然有大事要發生。
百姓們都站得遠，隻隱隱約約地看到宮牆上的太監傳了旨意後，大將軍怒不可遏地大叫“荒唐！叫皇上出來見我！”然後隨從中有人拔了刀，衝了向前，大將軍也拔了刀，他分明是想阻止那人，宮牆上的人卻發令，萬箭齊發！
百姓們倉皇逃走，生怕跟著招了殃。我卻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看到了爹的身影，我不知危險地衝了過去！
“爹！”我還沒跑幾步，一支支箭穿梭而來，像密密麻麻的飛蛾似的，我終究還是害怕了。閉著眼睛不敢看，千鈞一發的時候有人把我抱了起來，這人的手很有力，我睜開眼睛看到了大將軍那張堅毅的臉，即使在這樣的場景下，他還是笑著安慰我說，“小孩子，這裏很危險。快點走。”
“可是我看到我爹了，娘讓我帶爹回家。”
“你爹是誰啊？”大將軍邊擋箭邊耐心地問道。
“我爹是江福來。”我看了看黑壓壓的人群沒了爹的蹤影不由著急，“爹不見了，剛剛明明看到他在那！”
“嗬，原來你是那小子的兒子。”大將軍用力吼了一句，“江福來，給我過來！”
爹很快從人群中往我們這個方向跑來，大將軍把我放進爹的懷裏笑道，“你的兒子，趕緊把他帶走！”
“爹！”我看到爹高興極了，把他抱得緊緊的。
“小安，你怎麼過來了？不是叫你們在家等我回去嗎？趕緊回去！”爹把我抱出去著急地說道。
“爹，我們一起回去吧，這裏好可怕，娘和妹妹在家裏等著你呢，娘做好飯了。”
“爹會回去的，但不是現在，你最聽爹話了是不？爹不在的時候，你要代爹好好照顧娘和妹妹，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我點了點頭。
“快走吧！”爹一股大力把我推到外麵的人流，我一回頭他已經又沒入了戰鬥的人群。
“爹！爹！”我害怕地大哭起來。一群官兵跑過來把我們驅趕出去，我還想要衝進去，不知誰把我提起來，混亂中我也不知怎麼辦，隻能一直哭。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都快黑了，我一直站在街頭那裏等，眼睛都哭腫了，娘和妹妹不知何時也出來了，娘臉色有點白，她拉著我問道，“小安，你怎麼這麼久不回家？你爹呢？”
“娘！”我撲進娘的懷裏哭著說，“爹他在那裏，好多箭，爹要死了！”
“你胡說什麼！”娘氣得打了一下我的頭，妹妹看到我哭，也跟著瞎哭起來。娘抓起我和妹妹的手，往裏麵走。可是封路的官兵馬上攔住我們，“幹嘛呢，趕緊回去，朝廷正在處理犯人。”
“大哥，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大將軍他怎麼可能是犯人呢，我丈夫也在裏麵呢，你讓我們一家人進去看看啊，孩子們不能沒有爹啊！”
“這些事我管不著，刀劍無眼，你們進去是不想活了？”那官兵不耐煩地說道，“走走走！”
“娘！”我扯了扯娘的衣服。娘看了看我和妹妹，替我和妹妹擦幹了眼淚，沙啞著說，“好啦，別哭了，我們在這裏等你爹回來！”
等待是一個漫長又殘酷的過程，那時候娘一隻手抱著妹妹，一隻手緊緊地牽著我，她的手很涼而且一直在抖，她的臉色越來越白。
等啊等，天都黑了。官兵們終於散了，等待了許久好奇又激動的群眾一下子湧了過去。娘好像腳麻了，站起來的時候差點摔倒。
“娘，你沒事吧！”我扶住她。
“沒事，快點去看看。”娘拉著我們跟著人群進去。裏麵的情況簡直不能用慘烈來形容。那些用青春和生命守衛著國家的兵將們被一個蔑視天威的罪名折殺在宮門前，他們的父母親妻子兒女永遠地失去了他們。那個宛如將神下凡的大將軍，渾身傷痕，披頭散發地被架上了枷鎖，還有幾個未亡的將士也被控製跪在一邊。而爹，正在其中！
“爹！”我失聲叫了出來，妹妹也哭著跟著叫，娘趕緊捂住我和妹妹的嘴，爹抬頭看過來，眼神充滿了思念和渴望。
娘流著淚抱緊我和妹妹。
不多時，那個宣旨的太監又出來了！隻聽到他念到，“大將軍吳軒居功自傲，蔑視天威，奉旨不遵，本罪大惡極，不可饒恕。念在往日守護江山社稷有功，聖上開恩，奪去官爵，貶為庶人，收壓天牢等候發落。其餘群黨，立刻處死！聖上開恩禍不及其家人。欽此！”
“可惡！”大將軍怒吼一聲，“把我也殺了吧！”
“將軍，你不能死！”爹大聲說道，“爾等跟隨將軍多年，死不足惜，隻要將軍還在，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
“對！將軍你不能死！”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這也太慘了！一個為國為民的大將軍居然落得此等下場！”身邊一個大叔歎著氣說。
“不必廢話！行刑！”那太監不耐煩地說道。
“大人，我丈夫在那裏！求你讓我們一家四口告別！”娘發出尖銳的叫聲，想要衝進去。
“別管他們。”那太監一擺袖子，“動手！”
“誰敢動！讓他們過來！”大將軍怒不可遏地把身上的枷鎖都震開來了，周邊的官兵馬上把刀架上了他的脖子，將軍麵不改色地對那太監說，“今日你敢這樣對我的將士，他日我叫你不得好死！”
那太監有幾分害怕地說，“算了，讓他們進來！”
官兵果然放行了，娘拉著我們跑到爹身邊，我們一家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