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浪潮忽然大了一些。白色的浪花像是蕾絲花邊,慢慢的糾纏到了自己的腳下,將土黃色的沙子染成深褐色,又一點點的將那幅畫抹平,直到沒過自己的腳踝,又向後褪去,遺留下平整如鏡的沙灘。
她一直低著頭,直到再也尋不到那幅圖案絲毫的蹤跡,才怔忡的抬起頭,看著裴越澤。
而他依然在微笑,有些孩子氣的看著她,眼角微微勾起,光芒四射。
“你……有這樣的意象在腦海裏,大概多久了?”
他放開她的手臂,探究的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一會兒,略有些悵然:“不知道。很久了吧。怎麼,你看出什麼了?”
她臉色微微一白,有一絲陰影從眼底如浮光掠影般閃過,她很快的掩蓋起那份異樣,自如的點了點頭:“畫得不錯,可是被海水衝掉了。真可惜。”
阿姨將午飯準備好,遠遠的招呼他們回去吃飯。
夏繪溪沉默的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連裴越澤忽然停下了腳步也毫不知曉,差一點就一頭撞在了他背上。
裴越澤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有些好笑。她的頭半低著,T恤領口露出身前一片白皙的肌膚,愈發顯得有些青澀可人。他的心底微微一動,忽然有些憐惜,連聲音也一並放柔緩了:“你怎麼了?和見了鬼一樣。”
她愕然抬起頭,下巴堪堪擦著他的胸口而過,連忙倒退了幾步,說了句“對不起”。
換上鞋子,夏繪溪看見他的手扶在欄杆上,手背上一塊極大的淤青,分外的顯眼。她的嘴角微微一動,剛想要說什麼,一抬頭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迅速的收斂起自己的表情,搶在他之前進了屋子。
進屋之後夏繪溪向阿姨要了紙和筆,先進了自己的房間。即便自己的記憶力不錯,可是要一模一樣的複製之前他畫過的那張圖,連細節都不能走樣,還是有些困難。她拿不準那個瓶子究竟是以多少角度傾斜。正在猶豫的時候,敲門聲清晰的傳來,她回頭,裴越澤倚著門看著他,提醒她:“吃飯了。”
夏繪溪將那張紙放好,回頭說:“馬上來。”
阿姨和他們一道吃飯,顯得屋子裏熱鬧了一些。夏繪溪夾了一口菜,問她:“阿姨,這裏有什麼藥油麼?你看他的手,這麼大一塊淤血。”
阿姨看了一眼,“哦呦”一聲,放下了碗筷說:“我去找找,什麼時候撞的?”
裴越澤似乎有些意外,不置可否的看她一眼,並沒有說什麼,隻是嘴角微微帶了笑,似是難以掩蓋淡淡的喜悅。
阿姨找了一張膏藥出來,夏繪溪接過來,看了看說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狗皮膏藥。”
她仔仔細細的讀完文字說明,又找了熱水和碗,將膏藥放在熱水中軟化。裴越澤默不作聲的看著她忙前忙後,手指撫摸過自己的手背,直到她喊她,衝他柔柔一笑:“好了。”
碗裏的水還有些燙,夏繪溪小心翼翼的用指尖將那張膏藥拈起來,又撕下那張薄膜:“我幫你貼上吧?”
他順從的把手伸過來,那塊膏藥還帶著溫度,熱熱的在自己的手背淤青處灼燒。她的手指纖細而潔白,一圈一圈的在傷口的地方繞圈按摩,不輕不重,力道適宜。
裴越澤的心情也被這樣輕柔的動作舒緩開了,連她隨口說的話也讓他覺得有些反應不過來,重又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她笑意盈盈,又重複了一遍:“你給我說說你以前的事吧?”
素白的T恤,灰色的家居褲,她又是不施粉黛,素麵朝天,整個人都透著纖巧和聰慧。他們的距離這樣近,隻要他伸長手臂,就可以將她掠在懷裏。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裏盤旋了半晌,充滿了誘惑,他克製了很久,才懶懶的動彈了一下身子,靠在沙發上:“你想聽什麼?”
夏繪溪猶豫了一會兒,抬頭看他沐浴在陽光中、漂亮清冽的眉眼:“就說說她吧。”
這個“她”字說得十分輕,可是又清清楚楚的落進他的耳中,像是一顆小小的玻璃彈珠落在了堅實的地麵上,又反彈起來。微微的顫抖中,那些隱秘的往事像是被打開了小小的缺口,如同輕羽蒲絮,正從遙遠的天際飄散過來。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恍惚,像是難以抗拒她這樣溫和耐心、又帶著善意的詢問,吐出了一個字:“好。”
“她的名字裏,帶了一個xuan,對不對?”
他低低的歎了口氣,恍若風吟,無限的悵然:“是啊,璿。”
他的臉完全的沐浴在陽光中,筆挺而俊秀的鼻梁,微翹的嘴角,睫毛微微的向上卷。就像是一個白淨秀氣的大男孩,因為想起了自己暗戀的女孩兒,獨自抱著籃球坐在操場邊,無聲的惆悵。
夏繪溪並不出聲打斷他,她探身拿起小幾上那杯冰桔茶,握在手裏,默默的吸了一口,橙皮的清香和蜂蜜的甜意將呼吸占據,她在唇齒間反複的回味,等了很久,才聽到他說:“我不知道該從哪裏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