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尚未觸到門環，便停了下來。這座神殿怪異得很。少年忍不住向空中張望，那隻嚳曶時不時從上空月下撲棱而過，衝散一簇月光。
今晚的星星異常地多，大抵是白天天氣太過好，月亮也亮極了，朦朧的柔光打在殿牆上的一長溜木窗上，深色的藤蔓將這些窗子緊緊地包圍住，有些甚至穿破了窗紙探入殿內。夜色下的大殿，透著幾分陰森，殿裏那幾粒燭火忽明忽暗，詭異到極致。
山頂的風很冷，殿外少年的身體微微顫著，灰灰的水綠色衣擺跟著風輕輕擺動著。也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別的原因，他遲遲沒有重新伸出手去握住門環。
他不斷地打量著這座大殿，這是一座通體銀黑的建築，與嚳曶一個樣子，而且很高，分不清有幾層，殿頂和夜色融為了一體。每一層的飛簷上都掛著鈴鐺，山風一吹，叮叮地響著。
殿門上左右刻著蒲牢，看上去略有些扭曲，顯得猙獰起來，而門環便是從它們的嘴裏伸出來的。少年盯著其中一隻的眼睛，仿佛要盯穿了它，拳頭握起又鬆開，前胸微微起伏著。
終於，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他再一次伸出了手，但並沒有去握門環，而是直接推門。在他看到門環究竟是在哪裏後，直覺告訴他，不要碰它比較好。所以，少年小心地避開了門上的刻像，找了一處空白，大力地推了過去。
也許是因為這裏建好後就再無人來過，從沒有經過任何修護的大殿早己殘破，大門搖搖欲墜，被齊光這麼一推，便直直地向後仰倒，激起一陣老高地灰塵。他抬手在麵前揮了揮，跨上了與小腿肚一般高的門檻，正欲進入，卻再一次停下，邁出的左腳又收了回去。
大殿很寬敞，幾乎沒什麼擺設，由門口起，在牆根每隔五步就有一個青銅製的燭台架子，架子上有幾盞火燭，僅有少數亮著。架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地上也是，沒有任何腳印，這燭火，究竟是誰點上的？
大殿正中有一幅巨大的畫像，由殿頂直到地麵，上頭已完全看不出畫了些什麼，畫布泛黃，遍布汙跡，也沒有裝裱。齊光站在殿門口，能看見的除了燭架，便隻有這幅畫像。
他猶豫了一下，將腳踩了進去，剛一落地，便“嘎吱”一聲，看來這地板是木製的。接著他走了進去，地麵不斷響著，如同饕餮的磨牙聲。湊近離門最近的燭架，他想看看那燭火。撫去架上的灰塵，拿起一個斷掉的殘燭，沒亮，細細地端詳著。
這裏的燭火不是誰點的，它們自從大殿建成就一直亮著，燭身的原料來自一種稀有的兕，叫長明，取它們腋下的脂肪，製成長明燭，一旦點燃便會一直亮下去。借著微弱的燭光，看這殿內的長明燭，多年受侵蝕，大部分毀壞了。他取出火折，“嗤”一聲點燃，重新將滅掉的火燭點亮。
繞著大殿，留下一圈淺淺的腳印，混著“嘎吱”聲，殿內亮堂了起來，也讓齊光看清楚了殿裏的一切。
四周的牆壁上開了巨大的裂痕，露出了裏麵的一根根木頭，木頭表麵的皮已脫落幹淨，看上去森白森白的，如同這大殿的骨架。樓層之間的接角處布滿蛛網，更有甚者直接橫穿半個大殿，一頭在壁上，一頭粘在殿中的畫上。但殿裏依然隻有燭架和那幅畫。
他仰起頭，數個樓層在頂上曲曲折折，每層呈八角狀，一架與那幅畫一樣直貫大殿的旋梯緊在殿裏側。這架旋梯與地麵一樣是木質的，一樣踩上去嘎吱嘎吱響，齊光看了眼梯下撐著的銅架，想著應該不會塌，便大膽地站了上去。
攀著扶手，一步步緩緩上來，當他的雙腳站在二層的地板上，一抬頭，眼前景象與一層全然不同。在每兩個燭架中間，都有一尊石像。他再一次點亮了二層的燭火，順便發現這層的地板結實了許多。再一次看向那些石像，由首位開始，有太陽燭照，太陰幽熒，應龍，鯤鵬，陸吾，白澤，三足烏，黃鳥，獬豸，貔貅……東皇鍾的鍾殿怎麼會有這些？齊光心裏滿是疑問。
目光向下移，這些神獸腳下踩著的不是底座，而是人，有男有女，他們伸長了手臂，麵上全是驚恐，呼救著，下頭是成堆的屍體，斷肢殘骸，數根白骨支楞著，逼真到幾乎可以看到人們身下湧出的鮮血，染紅了下麵的堆積屍體，他們伸出的手仿佛伸進了他的胸膛，狠狠地抓著他的心……齊光感到自己背後脊梁上升起一股寒意，太駭人了。
記起小時的那個先生講過，在很久很久以前，人類曾舉兵剿滅了大陸上的一個種族，並建起了這座神殿。想來這些神獸腳下的“人”，並不是“人”。看著被雕成石像的這些屍體，那場殺戳，是極為慘烈的，如使人置身地獄一般。
他抬頭向上看，不知道要不要走上去，誰知道上麵會有什麼。他的意識還愣在原地，雙腿卻神使鬼差地向旋梯走去，當手抓上了扶手才猛得醒了過來。齊光覺得自己的胃有些難受，本來就一天不曾進食，又看到這樣石像，真遭罪，揉了揉肚子，還是沿著梯子向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