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融走到禮堂後麵的回廊中,掏出一根煙,摸不到打火機。
哢嚓一聲,火機燃起,湊到他的麵前。鄭融湊前點著了煙,籲了口氣。
項羽的瞳孔中映著跳躍的火苗,他收起打火機,安靜地看著鄭融。
“你去看過西風?”項羽絞著手臂,倚在走廊的壁上出神。
鄭融微笑道:“名字起得很好,他很健康。”
鄭融抬起眼,項羽微妙地避開了他的視線,他有事瞞著鄭融,鄭融也有事瞞著他。他們仿佛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哥哥生平很崇拜你。”鄭融說:“他對你的了解,甚至在你之上,所以粒子發生器開始產生作用時,第一個目標就是你。”
項羽饒有趣味地問道:“他知道我什麼?”
鄭融說:“幾乎都知道,他一直把你當作偶像,認為你是個……”
項羽沉默了許久,而後開口道:“鄭融,你覺得一個人,要稱作英雄,該是怎麼樣的。”
這個問題連鄭融都難以回答。
項羽哂道:“你不是鑽研曆史與神秘學的麼?”
鄭融答道:“知道得越多,就越難以下結論。”
項羽兵起會稽,憑楚國貴族血裔與絕世神勇,一呼之下,天下應和,巨鹿之戰中大破秦軍,揮軍所指之處,黃河、長江流域勢力無不俯首稱臣。
項羽是一個不可戰勝的神話,以一人之力瓦解了強大的秦帝國機器,極盛之時甚至手握二十萬雄兵。
然而在那之前,巨鹿之戰中他率領五萬雜牌聯軍,戰勝了四十萬的親兵。
彭城之戰,項羽帶著三萬人,一舉擊潰了漢王足足五十六萬軍隊。
“霸王”之稱意同天子,以霸道取天下,以王道治天下。然而霸王卻兵敗烏江,於垓下發出“無顏得見江東父老”的唏噓,終不渡江,毅然迎來了自己的覆滅。
史書所述,鄭融無不滾瓜爛熟,同一導師門下的林思煙,對項羽其人好感寥寥,連著評價也是欠佳。
然而那些都無需贅述,項羽想問什麼,他想得到什麼樣的答案?
“哥哥。”鄭融道:“你是個……”
項羽打斷道:“我不是你的哥哥。”
鄭融一笑置之,項羽抬起手,以指背觸碰鄭融的側臉:“你將孤當成了鄭峰,所以從來便對我和顏悅色,若鄭峰仍在,孤對你而言,隻是個陌生人,是否連寥寥笑容,亦是欠奉?就如蘭斯那般?”
鄭融淡淡道:“我不知道。”
“我從小就是這樣,不喜歡笑,也不喜歡和人交流。”鄭融低聲道:“我對你……有笑容,隻是覺得你是個令人安心的人。”
“你知道嗎。”鄭融說:“我和我哥哥的想法不一樣。他之所以崇拜你,是因為你的事跡,你的軍事才能,你在巨鹿戰場上的那一場豪賭,拿幾萬人的性命,押上自己,與四十萬秦軍,無數絕世名將對陣,孤注一擲的勇氣……而我卻覺得這些都不重要,我喜歡你,是因為你的性格。”
項羽問:“性格?”
鄭融抽了口煙,笑道:“我覺得……你的骨子裏,是個很浪漫的英雄。”
“我在曆史文獻上看到過,劉邦和你決裂時,你向他提出過一個要求:打了這麼多年,已經累了,不如我與你真刀真槍地打一場,以單對單決勝,來決定天下的歸屬。”
項羽道:“九州連年征戰,疲不堪言,與君兵劍角逐,武場一戰定萬年江山,何如?”
鄭融會心一笑道:“就是這句,許多曆史學家認為你是小孩子氣,我卻覺得……這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項羽歎了口氣,鄭融又道:“想不到曆史上最傑出的軍事天才,也會說出我們打一場,代替百姓,決定江山氣數的話來。”
項羽道:“在你心中,孤便是如此?”
鄭融說:“你的戰爭是種藝術,充滿美感,包括你的死……你是個浪漫主義的英雄。”
項羽笑了起來,說:“謝謝。”
鄭融說:“我們回去吧,你覺得他們聽完報告以後,會有什麼決定?”
項羽不置可否,片刻後道:“得看他們,或許過幾天能得出結論,采取計劃。”
鄭融擺手道:“不,他們已經有結論了,今天彙報的內容,衛戎和軍方高層早就知道。”
項羽眉毛一動:“為何?”
鄭融說:“他們隻是想聽我親口說出來,再確認一次,之前研究過程,以及老師的推測,估計都在軍方的監視之下,我代表了老師的遺誌,他們生怕我還有……”
鄭融看著項羽,項羽終於道:“還有未曾交代清楚的事。”
鄭融按滅煙頭,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沒有回答項羽,轉身離去。
他的肩膀十分瘦弱,意誌力與決心卻幾乎超越了所有的人類智者,他決定把這件事永遠藏在心裏,無論是否因這個決定是否導致人類滅亡,而再也不去求證。
我不是烈士,項羽也不是,我已經為人類付出了足夠多,我的兄長,我的愛人……鄭融的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
請讓我留下一點自己的東西,保護幾個我不能失去的人。
站上講台的那一刻,禮堂中的燈光相繼熄滅,項羽在黑暗裏走上旁聽席,坐下。
鄭融背光的身影朦朧,辨不清表情。
“讓我們繼續。”鄭融說:“剛剛說到了第四塊石板,接下來的故事,我保證是在座各位聞所未聞的。”
他按下播放鍵,麵前是一片燦爛的白光。
白光不斷跳躍,鄭融說:“睜大眼睛,超空間航行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