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鄭融頭發濕透,抱膝坐在角落裏吹著口琴,樂聲斷斷續續,最後他無法控製地哭了起來。
猶如許久前他在黑暗的船艙角落,與鄭峰渡過蘇伊士運河海口,船隻於暗夜的海潮中緩緩起伏,伴隨著小時候的鄭融低聲的哭泣。
項羽走過來,把一張溫暖的毯子蓋在鄭融身上。
他什麼也沒有說,一如既往地為鄭融收拾房間,把散落的書夾上書簽,歸類放回架上,疊好他的衣服,收拾得井井有條,最後走進浴室刷牙。
洗漱完後,項羽用毛巾幫鄭融把頭發擦幹,似乎想說點什麼,卻仍舊保持了緘默。
鄭融蜷在項羽懷裏,漸漸入睡。
翌日,鄭融睜開眼時,溫暖的枕頭上仍帶著項羽的氣息,人已經不見了。
鄭融隻以為項羽循例前去東區報道,沒有想太多,他的頭發亂糟糟地,在床上坐了一會,起身煮上咖啡,坐到桌前,發現顯示器螢幕上貼著一張紙條:
原諒我,鄭融,我必須得走了。
“去哪裏?”鄭融蹙眉道:“你們都想去哪?”
他深吸一口氣,在空空蕩蕩的房間裏站了一會,撥通內線電話。
蘭斯的辦公室沒有人接聽。
鄭融走到窗前,拉開窗簾,遠處天梯上密密麻麻,俱是彼此攙扶著的人,他們離開了地下城,朝地麵進發。
西風城中空空蕩蕩,見不到半個軍人的影子,民兵背著武器,護送遺民登上階梯,並維持秩序。
鄭融收拾桌上東西,把電源都關了,跑出長廊,抓住一名民兵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名黑人民兵答道:“衛戎將軍從指揮處發出的命令,請學者們留在地下城裏不要離開,其他人可以到地麵去等候。”
鄭融說:“等候什麼?他想做什麼?軍方派出軍隊了?他們去了哪裏?”
民兵答道:“上頭沒有解釋,隻說從今天起,禁足令解除了。”
鄭融穿上外套,一路跑過中央區域,見到幾名年輕學者在空曠的食堂中喝咖啡,討論數學問題。
鄭融大聲問道:“軍方采取行動了?”
一名學者認得鄭融:“誰知道呢?他們要做什麼是他們的事,我們不是已經完成任務了麼?”
鄭融在食堂內站了一會,忽然想起一個人,轉身前去北區。
那裏是地下城的監禁處,軍方撤走了所有的看守,監獄走廊空空蕩蕩,犯人們敲擊鐵窗,大聲喧嘩。
每名犯人都有一個獨立的房間,鄭融挨個看去,西風城的犯人不多,人類的資源太少,大部分的罪犯或發配勞動,或是直接槍斃以免浪費生存資源,能關在這裏混吃等死的人,都有一定的犯罪原因。
他們大部分都是軍方既不能殺,也不知如何處理的棘手罪犯。
“放我們出去!”有人大吼道:“末日要來了!人類要死光了!為什麼還不讓我們去逃生!”
“中國人!你們自己跑了!”
“安靜!”鄭融喝道。
數十麵鐵窗後靜了幾秒,繼而鋪天蓋地的喧嘩,吵鬧,聲浪幾乎把鄭融給徹底淹沒,在那怒吼與不甘的掙紮中,鄭融的聲音響起,平靜而又清晰。
“我是鄭融。”
監獄走廊裏再次靜了下來。
“你是那名神秘學博士?”一人愕然道:“我在電視轉播上看過你。”
鄭融淡淡道:“是的,我是鄭峰的弟弟,請安靜,我來找一個人,叫安東尼,是美國人,你們知道麼。”
“在A7號房。”有人指了指走廊的盡頭,鄭融從他的鐵窗前麵經過,那人又倉皇問道:“我們會死麼?”
“外麵怎麼樣了?!”
“軍方要自殺性襲擊了?”
罪犯們七嘴八舌詢問,鄭融不悅道:“請你們閉嘴,我也不清楚。”
“我覺得不會死。”伊芙老太太的聲音從鐵窗盡頭傳來。
“啊,老祖母。”鄭融冷冷道:“他們沒把你絞死麼?”
鄭融湊到鐵窗邊,看到伊芙坐在輪椅上,安靜地打著針織毛線。
伊芙淡淡道:“沒有,我還要給我的孫子織圍巾,作為今年的聖誕禮物。”
“你的孫子不是已經死了麼?”有人在隔壁的鐵窗後大聲嘲笑道。
罪犯們鬧哄哄,鄭融說:“我來問你一些事情,關於我們那次行動的細節。”
安東尼的聲音從對麵鐵窗傳出:“她不會告訴你的。”
走廊裏靜了,鄭融的腳步聲響起,他朝另一扇鐵窗走去,安東尼坐在床上,隨手把翻開的書蓋上,放在床頭。
安東尼:“我以為你會來得更早點的。”
鄭融:“你等了很久?項羽和蘭斯都找你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