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五 曲終人散(7)(1 / 1)

南城衛家巷,破舊的木板房在寒風中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到處都是灰塵木屑和堆疊得雜亂無章的物什。

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了,隻有屋簷邊角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滴著水,低矮的屋簷犬牙交錯,使得本來就狹窄的街道顯得愈發逼仄起來。

暮菖蘭撐開傘,又收了起來,皺了皺眉,走了進去,時不時地躲開那些滴水的屋簷,拍去身上的塵土,到了後來,索性不去管它,心中暗暗腹誹謝滄行選的這個破地方。

最可恨的是,也不說具體位置,這巷子幽深曲折,看起來黑洞洞的,也不知道哪裏是個頭。

正忍不住在心裏把他罵得狗血淋頭,就見前方隱約透出一道火光,就好像指使方向的明燈,暮菖蘭眼睛一亮,原本浮躁不安的心情仿佛一下子便安定了下來,走近幾步,隱約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響。

暮菖蘭心中好奇,不由得加快了步子。漸漸的,木板房換成了土坯房,到處是煙熏火燎的痕跡,撲麵而來一股熱風,以及木柴燃燒的氣味。

“這是……鐵匠鋪?”暮菖蘭自言自語。

“喲!掌櫃的來了?”左前方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人聲,暮菖蘭嚇了一跳,連忙定睛看去,隻見火光的陰影之中,謝滄行席地而坐,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他隨意地靠在牆角,身邊還躺著幾個空罐子,雖然被掩蓋了氣味,但暮菖蘭還是毫不懷疑那裏麵曾經裝的是什麼。

暮菖蘭默默地數了數地上酒罐的數量,再看了看謝滄行空空如也的手,歎氣道:“我吵醒你了?”

謝滄行搔搔頭,嘿嘿一笑:“來的正是時候。”起身象征性地拍了拍身上塵土,向火光處走去。

屋內傳來“呲”的一聲響動,一位矮小但十分健壯的漢子赤裸著上身,手中握著一把劍柄,劍刃已全部沒入水中,蒸騰出一陣白茫茫的蒸汽。

那漢子抬頭看向謝滄行,霧蒙蒙的蒸汽中露出一口白牙:“謝兄進來的正是時候……咦?”他好像看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似的瞪大了眼。

謝滄行指了指暮菖蘭:“是她來的是時候。這是掌櫃的。”又指了指那漢子,“這是打鐵的。”

那漢子登時暴跳如雷:“我有名有姓你怎麼總是記不住!”

謝滄行一步搶上握住劍柄:“小心點小心點!”鬆了口氣,笑道,“那不重要嘛!”

暮菖蘭白了他一眼,大略掃了掃那漢子,貌不驚人,看起來也沒有高深武功,但看謝滄行與他的互動,神態之間似是頗為熟稔,便仍是以對武林前輩的禮數恭恭敬敬拱道:“是趙師傅吧?在下暮菖蘭,有禮了。”

那趙鐵匠立刻喜笑顏開:“有禮,有禮。”

謝滄行奇道:“咦?老趙什麼時候這麼有名了?”

暮菖蘭撇撇嘴:“人家牌匾上寫的清清楚楚,長眼睛的都看得到!”

“瞧瞧,還是暮姑娘細心。”趙鐵匠對他鄙視得很。

暮菖蘭不著痕跡地瞄了他一眼,聽這口氣,顯然不是第一次聽自己的名字,剛才也不過是等自己主動介紹而已,在記憶中搜索一周,確信沒有見過此人,那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莫非……是姓謝的告訴他的?

“嘿嘿,那不重要,不重要。”謝滄行仍是嘻嘻哈哈地,眼看趙鐵匠又要瞪眼,連忙轉移話題,“老趙,老趙,你看這劍行了吧?”

那趙鐵匠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劈手奪過劍柄,刷地從水槽中抽了出來。

此時霧氣已經散盡,暮菖蘭定睛看去,不由得嚇了一跳。

當真是,好一柄巨劍!無論長度、寬度、厚度,都不是尋常兵器可比,足有一人來高,用手彈一彈,發出厚重的悶響。

暮菖蘭隻有一個觀感——看起來好重!刃口一點都不鋒利,反倒有幾處卷起。

趙鐵匠看到她的視線,連忙解釋道:“這可不是我老趙手藝不好!主要是時間緊迫,沒功夫打理。”

“這家夥的手藝沒的說。”謝滄行難得說了句人話。

趙鐵匠滿意地點點頭,續道:“穩固劍身才是最重要的。反正以這家夥的蠻力,有沒有開刃結果都差不多。”

暮菖蘭有些吃驚地看著謝滄行:“你……你居然是用劍的……”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確乎吹噓過自己劍術天下無雙,但卻從沒見他用過,於是這句話就和無數插科打諢一起被歸入了玩笑一類。

謝滄行從趙鐵匠手中接過重劍,一邊輕撫著寬厚的劍刃,一邊說道:“是啊,曾經。”

那目光,好像很懷念,又好像很感傷,暮菖蘭不禁想起了初見時候自己對他的觀感——是個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