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他解釋,現在的形勢已經不可能再突破了。一方麵敵人的後備部隊太多,另一方麵戰爭有其自身的不可預測性。
他狂妄地否定了我的話,並指責我不太懂這些事。“你的話隻不過是局部情況,”他說,“它會影響大局。你是不會明白這些的。你隻是在用點概全罷了。不過你為國盡忠,舍生忘死是應獲得鐵十字勳章這樣的最高榮譽的。但現在,你們應先在佛蘭德突破敵軍防禦,然後大軍開進。”
他補充了一下呼吸,捋了下胡子說:“應該揮旗席卷,直逼巴黎。”
我感到驚詫,這些他都是怎麼想到的。第三杯啤酒也已不由自主地入肚了。他又叫夥計上了一杯。
我沒想到休假是這種情況。事實上,若在一年前肯定不會如此。這段時間我有了變化,已在現在和過去之間有了一層隔膜。那時,我們在一個和平的地方駐守,對戰爭毫無認識。而現在我已漸漸被侵蝕了。這裏對於我已成為一個客棧,一個陌生的場所。有人愛問,有人卻很漠然,那些三緘其口的人往往還有一種什麼都通曉的神態,指出這些事無須談論。而且他們為此而自鳴得意。
我正希望別有人幹擾我,獨自呆一會兒。因為他們問來問去無非戰事如何,有利嗎?不利嗎?一個人一種問法,但終歸會回到與自己利益相關的內容上。過去,我也曾想他們那樣的生活,但現在我們已經沒有語言溝通了。
他們太多言談了,而我卻不能認同他們的煩惱、追求和希望。我經常在飯店主人的小花園裏找他們中一個人聊天,想跟他們說一種感覺:隻要你寂靜地坐著。他們都知道,甚至都有過這種感覺,但他們總是一半在體驗,一半卻進行著其他事情。他們是無法靜下心來去專注地投入到這種感覺中去的;事實上我自己都搞不懂是什麼意思。
我真的想忘卻戰爭,特別是當我置身於他們的活動場所比如房子、辦公室、或工作崗位中時我就強烈地想留在這裏;但很快又感到厭煩了,這些都太局限,活著太單調了,都應被拆毀;他們怎麼能這樣呢?前線還在流血,彈片橫飛,照明彈高懸亂射,傷員用篷布送回,戰友們穿梭在彈坑之間,他們卻這樣生活著;我無法接受他們,甚至又些蔑視他們。情不自禁使我想起我的戰友們,阿爾貝特、米羅和恰德。他們現在怎樣呢?在營房食堂裏呢?還是在河水中玩水呢?很快,他們又要上前線了。
我坐在房間那張棕紅沙發上,前麵擺放著一張書桌。
牆上釘滿了剪畫,許多是我從報紙上找到的。夾在圖片之間是一張張可愛的明信片和圖畫,那時我真的充滿了好奇和純真。屋角擱一隻鐵爐。我以前的書本還擺放在靠牆的書架裏。
在家時,我總住在這間小屋裏。有不少書是教課掙錢買的。不少已很舊了,比方古典名著之類。我喜歡買全集,因為我覺得選集的編輯對好作品的眼光不一定準確。我一絲不苟地看完那上麵幾乎所有的書,但對我影響深遠地卻沒幾本。相比之下,我更願意讀價格偏貴的現代作品。有幾本書來曆有些慚愧,因為愛不釋手所以借了人家的卻沒有去歸還。
課本統一在一格書架裏,因為收藏不注意而有些破損了,甚至有幾頁已被撕掉了。書的下一格是亂堆一起的書刊、報紙和書信一類。
當年的情景仿佛又回到眼前。它依據保留在房間裏,在牆壁四周。我坐在沙發裏,手放在扶手上,身體自由地放鬆伸展著,蹺著雙腿這種感覺很自在舒坦。透過敞開著的小窗,街道的各種熟悉景致,遠處高聳的教堂塔頂盡收眼底。這裏的一切如昔,桌上擺放幾束鮮花,鋼筆、鉛筆、墨水瓶、還有一個貝殼……什麼都沒變。
我如果能在戰爭中僥幸尚存,再回來,一直生活著,也一定是這種景致。我也會這樣坐著,耐心地欣賞著自己的房間,靜靜地候著等待。
我竭力壓抑著自己激動起來的心情。我要平靜地使自己再回到過去那種無憂無慮、充滿生機活力的輕狂衝動的感覺中去,以前隻要我投入到書本中時就會油然而生。它把各式各樣的書本融彙成暖暖的微風洗刷掉我心頭沉澱的憂鬱、困惑,把對未來的希望憧憬和少年人的歡快輕盈重新喚醒;把我早己塵封的對青春的激情又尋找回來。
我靜靜地,等待著。
我忽然想到應該去克姆裏奇家去看看她母親;或者去米特爾思鐵那裏瞧一瞧,他肯定就在營房住著。窗外,金色的陽光鋪灑在街道上,向後是連綿起伏的丘陵,隱隱約約向後延續,直到無際。我仿佛又看到那個爽朗的秋天:我和克托·阿爾貝托圍坐在爐火旁,談笑風生;手裏還拿著烤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