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皮思平主動終止任職離開西華州去往南方,這已是過了一年多時間的後話。但後來,正是在深圳一家著名的時裝設計公司,這幾年裏在國外闖蕩了一圈,並一直深信宿命之中能夠哪天把皮思平等到身邊的程紅娟,終於在一天夜晚,把自己二十五歲以前複雜的痛苦人生經曆,毫無保留地全部傾瀉給了這個那時已近不惑之年、並且有著被她從來毫不在意其身體缺陷的男人。
程紅娟的家鄉在本省的桐城市,父親、母親都是市裏黃梅戲劇團的演員。母親在她不到八歲時突然患了肝癌離開人世,父親在妻子屍骨未寒的兩個月之後,就和湖北一家黃梅戲劇院的一名女演員相好,將程氏三姐妹丟給她們六十多歲的外婆,自己跳槽到湖北的這家黃梅戲劇院,從此再也沒有回到桐城市來。母親撒手人寰的這一年,大姐程紅豔正在省城讀大學三年級,二姐程紅麗剛剛讀完小學。她們的外婆孤身一人,是位退休多年的英文教師,現在為了供養三個孩子的生活和學費,不得已重執教鞭,到一家私立學校擔任輔導老師。程紅娟清晰的記得,那是一個大雨滂沱的深夜,外婆一直很晚沒有到家。她在睡夢裏被二姐叫醒,兩人被一位交警帶到醫院的太平間,看到血肉模糊的外婆,筆挺地躺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第二天,大姐從省城匆匆趕回桐城,把外婆的屍體火化後,與母親一樣將骨灰盒寄放在火葬場的儲存室。姐妹三人直到多年以後,才一起籌錢把外婆和母親的骨灰安放進公墓裏。
外婆車禍去世後,大姐程紅豔把兩個妹妹接到省城。程紅娟懵懂之中,看到大姐突然間變得很有錢,不但在她大學的旁邊租了一套房子,還把她和二姐的戶口都遷進省城,並且安排了省城最好的學校讓兩個妹妹繼續開開心心地讀書。大學畢業後,程紅豔應聘到一家日資企業工作,因為要擔負兩個妹妹的經濟供養,她沒法顧上戀愛結婚。又過了幾年,二姐程紅麗考入廈門大學,程紅娟也進入了高中讀書。有一天,程紅娟從學校下了晚自習,發現家裏闖進了一大幫人,為首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婦人,他們砸毀了屋子裏的所有東西。大姐像是剛被人廝打過,頭發淩亂,臉上清晰地留著幾處巴掌印痕。程紅娟從那婦人惡毒地叫罵聲中聽得出來,她的男人是省教育廳裏一個官位不小的人,大姐遠在將兩個妹妹接來省城沒幾天的時候,就開始做了她男人的二奶。
事情當晚平息過後,大姐連夜領著程紅娟搬了家。程紅豔對小妹說,你這年已經十六歲了,應該有能力照顧自己。程紅娟明白,大姐是因為受了她和二姐的拖累,才去忍辱依附一個既有錢又有權的男人,如今東窗事發,意識到大姐會遠走他鄉。果然,程紅豔流著淚說,她在公司裏結識了一位叫柳川太郎的日本人,對她很是真心有意,她對他也很有感覺,決定過幾天就隨他一起離開中國。程紅娟反勸大姐安心,說自己現在完全可以獨立生活。臨走時,程紅豔為兩個妹妹分別各留下一筆錢,說足夠她們兩個讀完大學所用。
程紅娟十八歲那年,考入中國傳媒藝術大學民族時裝設計專業。她的班級主任姓滕,三十幾歲,是一位從法國歸來的留學生,妻子是一名神經內科醫生。滕老師與眾不同之處,在於特別講究遵守個人信用,並且說,一個人遵守信用,首先體現在遵守時間上,因此逢他上課,必定拎著兩個鬧鍾進入教室,一個在上課鈴響,一個在下課鈴響,不多一分一秒地掐著鍾點講課。他找學生談話也是如此,預先定好兩個鬧鍾時間,第一次鈴響時立即開口,第二次鈴響時讓學生馬上走人。班裏的幾十名學生中間,唯有程紅娟是個例外,滕老師隻有和她談話時,鈴聲才不會開響。同學們議論,滕老師個性鮮明到這等執拗程度,全在於由神經內科醫生的老婆親自為他動了手術,因為據說滕老師原先既不守信也不守時,一副歐洲嬉皮士的做派,是他的老婆不知找了一個什麼病因逼他住院治療,結果腦子動了手術以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中國傳媒藝術大學的前身是廣播電視藝術學院,擅長造就培養播音員和節目主持人,時裝設計是新開辦的院係,滕老師是唯一有著出國經曆的專業教授。程紅娟時常報名參加播音係舉辦的各類主持人大賽活動,並且屢有成就獲得比賽大獎,她於是認為自己報考時選錯了專業,看滕老師對自己一貫格外寵愛,就試著央求他幫助改變就學專業。沒想到滕老師一口回絕了程紅娟的請求,而且不許她今後再參加其他院係的任何活動。他對程紅娟說,雖然她長相清純,音質優美,或許能夠成為一個很不錯的播音員、主持人什麼的,但要真正在這個圈子裏做出名氣,沒有堅硬的人脈關係根本不會如願所嚐,程紅娟反倒如果專心時裝設計,不受名利紛擾,才能夠完全發揮出她的內在思想和創意。滕老師又說,以他所掌握到程紅娟在美學思維方麵的獨到觀念和藝術修養,極有潛力成為一名世界性時裝設計大師。他還承諾說,自己早有程紅娟即將大學畢業時,推薦她去法國一所著名的時裝設計學院進行留學深造的想法,屆時一定想方設法為她實現這個目標。
程紅娟果不其然注定是一位時裝設計業界的才女,在她讀大學的最後一個學年裏,連著獲得了幾個國內外時裝設計創意大賽的一等獎。她每次領獎回來,滕老師必先將證書連同獎牌、或者獎杯索要過去,放在教學樓的大廳的正中央對全校師生進行展覽,自己恭恭敬敬站在一邊擔當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