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見到周經理與他的陳戰友開車遠去,安勝美打開周經理帶來的軍用挎包,為皮思平換上那雙軍用布鞋。
在她脫去皮思平剩下的單隻皮鞋,把布鞋套進他的腳上時,發現皮思平的身子突然間抖動了一下。她被嚇得手一哆嗦,隨即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大叫道:“思平哥,你果然還在活著!”
因為擔心皮思平會在路途受涼,她又把挎包的軍服翻騰出來。衣服裏掉出一個證件。她撿起來看,見是一個老舊的軍官證。
顯然這個軍官證的主人,便是周經理已經犧牲的那位戰友。她把軍官證塞進衣服的口袋,將衣服遮蓋在皮思平的身上。
“他真的活著!”安勝美帶著激動而又緊張的心情,立刻坐進了駕駛室。她心中此時的唯一念頭,是恨不得在幾個小時之間,就能把皮思平帶回到深圳去。
從皮思平腳上褪掉的那隻皮鞋,還有熊敬釗留下來的那個軍用舊挎包,被安勝美扔在了皮思平剛才躺過的那片草地上。
她腳踩油門,剛一發動引擎,猛然眼見飛過一道刺目的光芒,聽得頭頂之上,轟然一聲霹靂,汽車被震出一米之高。
剛才還是晴空萬裏,驟然大雨滂沱,世界一片黑暗。
一陣狂風吹過,汽車可怕地旋了幾個圈才又落定。安勝美透過車窗,見到車廂裏騰起一團火焰,從皮思平的周身掠過,像是瞬間化作了一個人形,在汽車打轉中飛了出去。
她的腦袋“嗡”得變大了。此處是開闊地帶,把汽車停在大樹之下,雷電天氣裏極不安全。看來,不僅要把皮思平真的就地火葬,怕是自己也難逃一劫。
就在安勝美尚在驚魂未定之中,突見得雷雨之中,從天空裏飄過一團光影,眨眼之間便落在了古樹上,定睛看去,直直的像是一個男人的身軀,正是剛才從汽車裏奔出的那個人形,立在樹頂,如同炎炎燃燒的赤炭,發著耀眼的紅光。
接著,又見那赤炭一般的身軀,穿過古樹茂密的枝葉,似乎落在了皮思平之前棲身的草叢間。
在那赤炭身軀落地一刻,大地被再一次震動起伏,安勝美感覺脖頸、腋下冷汗淋淋,隨著汽車的劇烈顛簸,腦袋一陣陣頭暈目眩。她摟著方向盤,閉著眼睛過了好幾分鍾,直到周圍恢複了平靜,才像是從夢中陡然醒來一般,漸漸緩過神來。
周圍如一團黑暗的迷霧,開始慢慢散去。
安勝美從汽車後視鏡裏,猛地發現車後,正有一雙手從亂石堆的草叢裏伸將出來,眼見就要拉住車廂。她心中大駭,立刻狠踩油門,飛馳而去,直到衝上百米之外的公路,見到車輛往來如常,這才有所放心。
隻是奇怪,見這路上塵埃飛揚,卻像是沒有經過剛才那場雷雨的樣子?
駕車向前行急行了一陣,安勝美心中放不下車廂裏的皮思平,透過汽車中央後視鏡向車廂看去,心中又是猛然一驚。
因為,她明明記得已替皮思平的雙腳換上了布鞋,但此時的皮思平依然還是在醫院時的那副穿戴,一隻腳掛著皮鞋,另一隻腳依然赤露,並且覆蓋在他身上的那件舊軍衣,怎也不翼而飛?
一切竟是如此的詭異。安勝美心中不由得暗想道:難道剛才的所有經曆,真的就是一場夢麼?
……
像是從半空裏被重重地拋在地上,全身就像散了架一般,毫無任何氣力。腦袋沉沉的,一點也抬不起來。
睜開眼睛,陽光從大樹上枝葉的縫隙裏射過來,雖然婆娑晃動,不再是那麼強烈,卻仍是感到十分地刺目。對光線如此的敏感,真像是在沉睡了好幾十年之後,從墓穴裏突然爬出來的樣子。
剛才還是雷雨大作的黑夜,怎麼突然間發覺,就已經到了正午的時光呢?不然,太陽為何轉到頭頂上來。
這是在哪裏?
那一刻,見一輛小貨車就停在跟前,司機是個女人,曾經在哪裏見過她。用盡了氣力想去呼喊,嗓子卻是幹幹的,發不出一點聲音,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輛小貨車從身邊開走。
一陣風從身邊吹過,頭頂上的樹葉嘩嘩作響。風中帶著溫暖,還有清新,很是讓人舒爽。還是閉上眼睛再睡好了。
記得從洛杉磯把蒙苑接回北京,一連多天照看她,就再也沒有眨過眼。
可是蒙苑,你究竟還是先我而去!皮思平呀,軟弱而無能的皮思平,你竟是不能保護好自己的愛人!枉為你在北京的部裏做過處長,在西華州又做了市長,市委書記,也枉為你人生三十多年,你實在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想到這裏,他的兩行清淚不住地滾滾而下,順著耳根,滴落到身下的草叢裏。
不知又睡過去多久,已是從白天到深夜。
將近黎明,東方剛剛透出細線一般的亮光,皮思平陡然覺得,自己的身子,像是被一團粗粗的、硬肉一般的東西束縛著,從亂石堆裏向大樹跟前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