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1 / 1)

仍然是北京大學那間電教樓。季節已經進入春天,幾扇窗子打開,把染著花香的空氣送了進來。好不清爽。

廖錚又一次作了主講人,題目為“新石器時代的技術化石。”

幻燈片出現在她身後的屏幕上。廖錚望著它們。雨林中的一幕幕忽然插進她的腦海裏,給了她某種非現實感。

博阿伊用人失誤。一個手下的過分狂熱,毀滅了他的全部計劃。本來,他和波爾蒂略曾經有長遠的打算。知道不可能永遠將霍瓦特遺址封閉在考古學界門外。便準備先請來外行,再緩慢允許一些沒有經驗的專業人員前來。這期間要有幾年的跨度。在這幾年裏,博阿伊可以贏得大選,控製政局。波爾蒂略也有充分的時間,將遺址打扮得更象傳說中的姆大陸。甚至可以“借鑒”藤村新一的作法,另外建造徹底的假古跡,繼續把神話講下去。

當然,這種建築在沙灘上的幻想,都隨著偽造的敗露而破滅。塞克瓦蒂被博阿伊舍車保帥,以故意殺人罪被捕。“神聖後裔”黨雖然仍然是合法注冊政治,但影響力一落千仗。

最為重要的是,各國考古學家終於可以自由地進入霍瓦特遺址,揭開它的真麵目了。而波爾蒂略偽造的假貨,也被清除出現場。

“根據聯合考察隊的初步研究,霍瓦特遺址建造於距今五千五百年到六千年間。當然,不是什麼姆族人的傑作,而是一隻沒有文字的當地部落的創造。現在已經被考古學界命名為‘霍瓦特文化’。不過,霍瓦特問題不是我這次演講的重點。我要介紹給大家的是有關巨石建築的某些技術背景。”

廖錚指著幻燈片說道:“這些巨石建築和巨石雕像的加工,所耗費的人力物力,或許並非如考古學家先前所設想的那麼龐大。當地居民發展出一種奇特的技術,我想不出更合適的名字,姑且稱為‘燒結雕刻法’。他們在石材的某些部位上沫上油脂和炭灰的混合體,進行焚燒。這種部位很小,隻有幾平方分米,甚至更小。具體塗在什麼地方,塗多大範圍,完全由技師憑個人經驗來完成。經過燃燒,石材的局部和周圍就產生很大溫差。焚燒到一定火候,他們澆上冷水,再除去燃燒物。在劇烈的熱脹冷縮作用下,局部就產生崩裂。”

“這項技術從原理上講並不神奇。在古代,世界各地的人們都用它來采石料。但用它來進行細微的雕刻,卻可能是太平洋地區土著的發明。當然,那是因為他們當時不擁有金屬工具,這種燒結法成了最好的利器。當然,它雖然製造了許多神奇,但局限也非常之大。比如,這些雕像裏都沒有笑容,給人以蒼涼陰鬱的感覺。其實,那是他們無法燒結出笑容的原因。當石塊沿燒結處開裂,自然會形成悲哀,甚至哭泣的表情。而表現笑容的紋理需要更精製的加工工具。”

“金屬工具發明後,一方麵可以更精細地雕刻石材,另一方麵,木材代替石料,成為更便宜的建築用材。這樣,燒結雕刻法失去實用價值,自動消失了。可惜,我講的隻是個大原理,這種燒結技術掌握在當地的能工巧匠手裏,或者更具體地說,掌握在他的心裏。並且沒有語言的傳承與記錄。”

廖錚講完了,自由提問開始。一個小夥子站起來問道:“請問廖錚女士,盡管碳十四測定表明,這片遺址群的年代隻有六千多年。那麼,能否仍然認為,姆大陸就存在於五千多年前,霍瓦特那裏仍然是姆大陸遺址呢?”

廖錚搖了搖頭,回答道:“姆大陸作為一個假說,它有自己的核心觀點。這個核心可以由兩點組成。一是它指一萬兩千年前因為災變消失的一個文明古國。二是,這個文明四外擴散,如果我們不停地更改年份,那麼這個假說就失去學術意義了。”

“恕我直言。”又一個聽眾問道。“我認為,科學家都是保守的。我一直喜歡讀您的作品。但我感覺越來越保守,沒有早先的大膽想象。我想,是不是您在探險生涯中,長期和專業科學家接觸,受到他們保守思想的影響呢?相比之下,我更喜歡讀您早期充滿想像力的文章。”

這類問題廖錚極不好回答,但她又不能不麵對。“雖然我不是科學專業出身,但我對科學原則是認同的。我覺得,世界上最不保守,最敢懷疑,最願意接觸神秘與未知的,就是科學家,真正的科學家。”

廖錚走下講台,給聽眾們簽名。她感覺到腰間手機的震動,拿出來一看,從遙遠的巴布亞發來一條短信,是施蒂納的。

阿莫金技師老人於昨天下午去世。

世界上最後一個能夠掌握燒結雕刻法的人,帶著他的秘密離開了世界。

廖錚愣住了。

“廖老師,你怎麼了?”主持人關切地問道。

“沒什麼。”廖錚笑了笑。離開了教室。該怎麼對聽眾們講呢?科學永遠是遺憾的事業。追求自圓其說而不理會實際證據的,永遠都不是科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