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定河邊無歸人(2 / 2)

“明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就走。”

“嗯,將軍是有大功績之人,定能投進好人家。”白桑笑道,“我那兄弟隻是遠遠見過將軍一次,講起將軍當年的英姿,也是滔滔不絕呢!”

百裏鱘倒了杯酒,靜靜看著交談的兩人。

“陳根是我樹下的一株靈草,百年前已經被一個仙君移栽走了。他也是有深厚福澤之人。

“許多年了,他天天給我念叨將軍,也念叨他的家人,他最大的願望,便是再見一次將軍。

“不過將軍啊,我並不崇拜你,你們造的都是殺孽。”白桑說完,又趕緊擺手,“我是說他們的死,成就了你們!也不是,就是……”

“我明白。”將軍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情不自禁的大笑起來。“白桑公子說的是實話,我愛聽實話。”

“您不介意才好,上次我也遇見一個將軍,他乘著小舟去望鄉台時,我和他說了幾句,我說他造殺孽,他舉起拳頭要打我咧。不過那次的確是我不對,那個將軍是為了民族大義,後來我還被百裏鱘臭罵了一頓。”白桑回頭,衝老板吐口水。

“將軍,陳根可想家了,不過他又常說,若是國被滅,他也會無家可歸,所以他不後悔,不過我不高興,想家就回去啊。”

“當年與我一同征戰的,許多都想家,許多都再也沒有回過家,白桑,我這樣稱呼你可好?總要有一些人死去,才能讓另一些人活著,而活著的人,可能就是他們心心念念的家人。”將軍拿起酒壺,往嘴裏灌,酒水順著他灰白的胡子沾濕前襟。

“嗨呀,陳根也這樣說,想不到大將軍和小士卒也說一樣的話。”白桑本就是少年心性,即便是活了許多年,看了許多人,曆經許多朝代,他想不通的,就是想不通。

“我們都是人啊!”將軍笑答,“我隻是比他運氣好罷了,若從來一次,誰知道我還是不是郭子儀?”

“哦!”白桑似明白,又似不明白,悶悶的吃著人間雪。

“這人間雪,是世人離別親人時流下的淚,卻是清香可口,甘甜宜人,白桑你知這是為何?”老板放下酒杯看著已經積了一層的雪,神情淡漠,眼含悲傷。

“有時我也吃到過苦的。”

“因為啊,有些人至死也沒有真正幸福過。陳根有如此想法,難怪他是仙草。”將軍替老板回答。

無定河泛著朝陽的紅光時,雪已經消失了,沒留下任何痕跡,風也隻是輕輕地,很像夏天。老板和白桑送將軍來到渡頭,沒有光明,沒有木舟,沒有碼頭,隻有一片亂石灘。將軍愣愣的看著這裏,霎時淚流滿麵,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哽咽道:“父親,母親,兒不孝,兒不孝啊!“兒少年離家,也掙了門楣榮譽,兒中年落魄,也未想承歡膝下,兒老年守疆域,至死,魂也未繞梁三匝。兒不孝,兒不孝!”將軍哭的撕心裂肺,涕淚肆流。臉緊緊地貼著地麵,親吻泥土。而前方,一隻小小的木舟,緩緩從濃霧中行駛出來。“我以為他會看見盛世興隆,然後笑著上船。”白桑嘀咕,“將軍也會想家啊?”“胡說八道什麼?”老板七八十歲的樣子,眼一瞪,還挺嚇人,白桑撅著嘴不說話了。小木舟上,一盞幽藍的燈亮起來,百裏鱘眨眨眼,扶起哭得斷氣的將軍,聲音沙啞:“走吧,該走了!”

“子玉我兄,子玉我兄啊,為何我如此悔恨,我心有愧啊!”

“子儀,我明白。”

‘真的,我明白。’

將軍上了舟,順著河流,會經過開滿曼珠沙華的絕壁,也會經過那棵長了七萬年的桑樹,還會去一次望鄉台,最後會在三生橋那裏上岸,喝了孟婆湯,從此生前是生前,身後尚無事,其實轉世了,便與這一世再無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