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很久沒這麼熱鬧過,爺爺見孫子孫女婿回來,全家人聚在一起,老臉都綻開花來。
到這年齡他也沒啥特別的愛好,隻是一邊擺弄著他自己種的老煙葉子,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大家嘮叨,誰家的牛吃了誰家的菜,誰在自留山捉到隻野兔……
老爸心思活絡,人又閑不住,想到女兒就要在家住,怕她冬天冷,便動手做新火爐子。
農村做火爐子挺簡單,把一張長方形鐵皮箍成圓桶,在側麵下方打一個小洞,洞口上架幾根鋼條,在然後裏麵糊上一層厚厚的稀泥,用火烤幹,稀泥便粘在鐵皮桶上,火爐便算做成。
這種火爐子燒煤,火旺的時候,隔著幾米都感覺到燙手,若是把大門一關,整間屋子都暖融融的。
煤炭燃燒不充分,總有黑色濃煙冒起,父親怕還沒出生的外孫熏著,又把存了好久的幾塊焦炭搬出來。
焦炭不容易點燃,點燃之後爐火也不大,但卻能夠燃燒很久,並且沒有熏人的濃煙。
晚飯還沒備好,爐火已經通紅,堂屋裏暖洋洋的,老爺子也湊過來伸手烤火。
其實全家人中,做菜最有水平的是姐夫,但這個時候,他通常插不進手。
沒事做,他照例坐在電視機前看新聞。
電視機是家裏除電燈和電筒外唯一的電器,熊貓牌,黑白色,用了七八年,信號老不好,總有橫杠閃動,唯獨聲音特清晰。
“觀眾朋友們,大家好,今天是十一月……”
姐夫看新聞的方式絕對迥異常人:身體坐直,挺胸收腹,臉帶微笑,主持人念一句他也念一句。
半個小時的新聞聯播,他能跟著一句不漏的讀完。
這就是他的普通話字正腔圓、連林業局領導也舉大拇指讚揚的原因。
連張九霄都不得不承認,跟著新聞聯播念是學習普通話最經濟最實惠的好辦法,也隻有這個年代的人能夠想出來。
張九霄在人群裏穿來穿去,不時在火爐子邊搗亂,他好喜歡這種其樂融融的環境,好享受著這難得的美好時光。
重生前父母均逝去,自己孤零零的獨自生活,每天回家看到的都是白色的冰冷的空蕩的屋子,他便情不自禁的想哭。
“老二,吃飯啦。”
把飯桌抬到火爐邊,讓晚餐在暖烘烘的火爐旁進行,主菜是鬆樹菇燉野雞湯和鹽竹筍燒野兔,外加幾個炒小菜,材料都是姐夫從林場帶過來的。
林場工作偏僻寂寞,但隻要閑不住,野味山鮮是不會少的,野蘑菇、竹蓀、竹筍等東西都非常常見。
這隻肥野雞和兩隻野兔,則是附近獵人不久前送來“孝敬”的,被細心的姐姐留下帶回娘家吃。
兩隻野兔足足七斤多重,用鮮嫩的冬筍一起紅燒,放入油鹽豆豉辣椒等物,起鍋時滿屋子飄香。
野雞隻有三斤重,用高壓鍋壓熟後,放入大堆野生菇,盛滿整整一大鍋,在用小火慢燉,鮮味頓時抑製不住,連不喜歡喝湯的老爸也連喝上兩大碗。
“爸,您最近氣色不錯嘛!”看爸食欲不錯,姐夫笑著問道。
“嘿嘿。”父親嘿嘿笑著,頭也不抬的吃著野兔肉:“這幾年,家裏一直都不順:起初心髒病眼中,幾乎快躺在床上不能下地,我能有好心情麼?好不容易將病養好,車也賣了,錢也沒了,還到處欠著賬。為了照顧你媽,我還不能走太遠,隻能在家就近種點黃瓜賣維生。賣黃瓜能有多少錢?一個月頂了天七八百,除去肥料農藥錢什麼的,根本剩不了多少。那時候我經常暗暗長歎,我張學淵這輩子怕是完啦,後半生都隻能窩在這山坳裏挖圖挑糞還賬,也就指望我的兒女們能有點出息……直到上個月,你弟突然承包到送菜這事,短短一個月時間,賺了接近5000塊,輕鬆把所有帳都還掉,而這個月才過一半,又賺了3000多。現在天天起早,卻是心情舒暢,不擔心賺不到錢,不用愁還欠著賬,唯獨拖拉機賣了,但轉眼間買回來一輛小貨車,你說,我這心情能不好嗎?”
母親心頭軟,聽父親的話,淚水頓時在眼裏打轉。
“哭什麼哭啊!”父親夾了塊肉在她碗裏:“隻要送菜這事做好,我們後半輩子不用愁啦。慢慢的存幾年錢,在城裏買套房子,你就等著抱外孫吧。”
此言一出,母親頓時破涕為笑,想到外孫即將出世,心裏頓時無比高興,很快卻轉頭看向張九霄。
“媽,你看我幹嘛?”正努力和碗裏的兔肉做鬥爭的張九霄愣神,很快故作殷切的抬頭:“難不成,你現在就要給我娶個媳婦?”
“哈哈哈……”全家大笑,老姐用筷子敲了他一下:“你想得倒美。”
“誰叫你們不早點生我,想抱孫子,早著呢。”
一個寒冷的冬夜,就在這暖融融的氛圍中度過,窗外寒風拂過,冰雨灑落,卻被這安靜的瓦屋悄悄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