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福仍然緊緊握住二大爺的手，二大爺也緊緊握住李多福的手。二大爺講起李多福的父親……李萬讀的事，李多福從沒聽父親講過，他是黃埔軍校畢業的。“那是1948年，共產黨所領導的紅軍即將解放全中國。記得是臘月二十九夜裏，大雪紛飛，天地蒼茫。老大李萬漁從紅山買回年貨，放在廚房。我們兄弟三人圍著火爐烤火聊天，卻聽到廚房裏有些響動，我們以為家裏進賊了，三人拿起家夥就往廚房走去，什麼家夥，就是棍子，掃把，砍刀。等我們摸到廚房，隻見一個衣著破爛的乞丐蹲在地上，偷吃東西。老大拿起棍子就要打，那乞丐發現身後有人，拿著吃的躲過棍子，還在吃東西。嘴裏卻嘟囔著，是我，是我，是我李萬讀。我們三人不信，你怎麼是李萬讀，老四不是在當兵嗎？怎麼是乞丐。乞丐解釋，自己戰敗了，正逃命來著，後麵就有一波紅軍追著自己。我說要他把臉洗洗，這樣就知道是老四麼，他說不能洗，要是洗了臉，就很容易被紅軍認出來。我又問他，那你怎麼證明自己是老四？那人不慌不忙露出手肘，隻見他手肘上有一個大黑痣。”二大爺敘說著當年的事。“父親的手肘上確實有個大黑痣。”李多福也說。“我們三人也就相信他是老四。老四還是沒說什麼話，仍然在吃東西。老大卻問他，當兵這麼多年，怎麼不回來一趟？他說自己太忙，沒時間回來看。老大還是覺得他該回來看看，這一回來，還是躲難來的。老四卻又說，我不能呆在這裏太久，等等就要走了，渡過長江就安全了。”二大爺接著說，李多福卻問，“父親是不是被人追？”“是的，不多久，前門響起急湊的敲門聲，老四機警，我要走了，逃命要緊，他就往後院跑去。我又找來幾個紅薯給了他，一邊又囑咐老大慢點去開前門，老四就從後門出去，翻過後院的牆，逃了出去，大雪天裏逃命。等到老大一開門，四五個人闖進家裏，就是前前後後查看，最後幾人報告那個隊長，說沒找到，隊長又問我們，李萬讀回來沒？我們三人自然說沒有回來，那隊長又說，回來了就通知我，我們紅軍不會殃及無辜。我卻還裝不知道的問，他犯了什麼事？那隊長說，你別問，回來了告訴我就行。幾個人就走了。”二大爺說著。“老四走後，我們準備著年夜飯，卻在米袋子裏找到了一封老四留下的信。三人圍了上來，一起看信，信中得知，老四後來投筆從戎，去了黃埔軍校讀書，讀書的時候也認識了一些共產黨人，然後跟國民黨關係也還好，再加上出學校後，在國民黨裏混的也不好，隻是個營長，就被發展成了共產黨的地下黨。”二大爺說著，李多福卻問，“那父親為什麼會被紅軍追？”“你接著聽我說，原來老四是地下黨，就難怪他數年沒有回家了，期間也就托人送來過一些錢財。後來老四也給共產黨發過很多有用的情報，但是在一次戰役中，他所在的整個國民黨軍戰敗了，老四自然是逃了，這一逃就逃到三天，三天沒吃什麼東西，原來他的接頭上線已經死了，他沒法證明自己是地下黨的事實，就隻能跑了，這就不難解釋老四被紅軍追的事。老四說自己當不成共產黨，就隻能當國民黨，夾在中間最難受，自己隻能逃過長江，當個徹底的國民黨。”二大爺接著說道。李多福這下明白了，原來父親曾今是紅軍的地下黨，也難怪父親從未提起自己是黃埔畢業生，他是不想提著這段歲月。“那有沒有可能給父親翻翻案？”二大爺說，“絕無可能！老四是國民黨，這是事實，老四逃到苔琬也是事實，無法改變。”李多福想了想，良久也說，“確實不可能。”二大爺卻又說，“信的最後，老四說咱娘死的早，就是三個哥哥掙錢供自己讀書的，知道哥哥們對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卻無以為報，實在羞愧。我們看完信也覺得心酸，再一看日期是臘月二十七寫的，原來老四早就計劃著，逃跑路過家門，順便最後看一眼老家，數年來，也算第一次遊子歸家。隻是這歸家來的倉促，走的更是倉促。”二大爺說到這裏，沉默很久，之後發出感歎，“這一別，就是永遠，我們再也沒有看到老四了。這一別，就是五十六年歲月啊。”二大爺卻是更緊地握住李多福的手。李多福沒有說話，心想父親委屈，但是人世中卻常有這些不能言及的傷痛，那些別人無法相信的過往。父親是地下黨，卻無法證明自己。父親最後幹脆做個徹底的國民黨，也算是最明智的做法，正如他自己說的，夾在中間最難受，當了國黨，至少保住了性命。慶幸他留著性命，這才有了我李多福，不，是李佛耳，才有可能讓自己在幾十年之後，知道真相。博海跟李勳良已經操辦好請客的事，博海回來報告二大爺，“二大爺，沒請多少人，就是本家人一起吃個飯，兩桌吧。”二大爺點點頭，“也好了，這落大雪的日子裏，請了別人，別人還不願意出門來吃這頓飯。”李多福就攙扶著二大爺，慢慢的走向了博海家的平房。天空中冰花朵朵，天地一片白茫茫，偶爾能聽到陣陣鞭炮響起，二大爺一步步小心走著，對攙扶著自己的李多福說了很多次，“你回來了就好！”到了平房裏，前廳裏擺上兩張大圓桌，李多福扶著二大爺坐上座位，二大爺坐在桌子旁，仍然拉著李多福的手，又說了幾次，“你回來了就好！”李多福也點了多次頭。不多久，一大家人陸續到齊，博海幫忙上菜，二大爺到了屋裏，不用人攙扶，還是拉著李多福的手，一個個給他介紹家人，“這是你堂哥……李春升，這是你堂妹李春霞……”一一做著介紹，當然也向眾人介紹李多福，“這是四爺爺的兒子……李多福。”眾人早就忘記了李萬讀，還有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有李萬讀這個人，二大爺又隻能將四爺爺李萬讀的身世，給眾人訴說一遍，眾人才記起，也紛紛向李多福問好。飯菜也陸續上桌，一大家人坐齊了，二大爺一聲開席，大家就開動。李多福掃了眼桌上的菜，正中央的那道菜，就是豬腳燉藕，博海弓著身子就給李多福打了一碗，“來，嚐嚐家鄉的口味！”李多福吃了幾塊藕，“家鄉的藕，真好吃，湯，真好喝。”聽到李多福這麼說，大家都笑了。之後更有不少人起身，走向李多福，向他敬酒，祝福他遊子歸鄉，千裏認親。李多福不勝酒力，數杯下肚，就有了些醉意。後來，大家也紛紛向李多福敬酒，李多福也不好推辭，心想遊子歸鄉也不易，酒肉穿腸，不過一下子多了這麼多親人，也滿懷欣喜。後來李多福就醉了，二大爺笑他酒力不好，博海就扶著李多福回屋睡著了。窗外山頭白雪皚皚，屋內李多福忽忽的睡，鼾聲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