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不是腚大的禍,是天大的禍。杜連勝搬完磚,找到穆香九的時候,穆香九正在和郝玉香談笑風生。穆香九是一刻鍾前找到郝玉香的。他挺著大肚子,站在郝玉香的房門前又是咳嗽,又是打噴嚏,就是不敲門。郝玉香把門打開一條縫,一看是穆香九,尤其看到穆香九上衣裏塞了東西,像是個孕婦,想起了上午穆香九當著李先生和十幾個孩子說的那些話。郝玉香又氣又惱,想關門。穆香九說:“上午我笑話你,你是假的,我現在真要生孩子了,你也笑話笑話我。”郝玉香這才知道穆香九是來道歉的。看到穆香九的憨態,她想笑,但笑不出來。上午穆香九折騰了一遭,她都不好意思去學堂了。穆香九拍著自己的肚皮說:“你咋不問問這裏是啥?”郝玉香說:“能有啥,一肚子壞水。”穆香九在郝玉香麵前沒脾氣,隻有笑臉。他從上衣裏掏出一團東西,展開給郝玉香看。郝玉香驚呼一聲,竟然是魏婆婆的窗簾。那個時候的郝玉香喜歡刺繡。後廚魏婆婆是生在四川的羌族人,做的一手好飯菜,刺的一手好羌繡。魏婆婆有怪癖,做飯的時候不讓人看,刺繡也不讓人看,就連自己繡好的東西也要藏起來。郝玉香說了多少次好話,就想借掛在魏婆婆房間的窗簾看看。魏婆婆說,這個窗簾她繡了三年。上麵花鳥魚蟲,山川雲霧,什麼都有,比《清明上河圖》熱鬧,金貴著呢。郝玉香又驚又喜,早把上午的事情給忘了:“這是哪來的?”穆香九:“你又不是沒見過這個窗簾,除了魏婆婆,誰繡的出來。”郝玉香抓起窗簾聞了聞,一股臘肉味。她確定這就是魏婆婆房間的窗簾。魏婆婆做的臘肉最地道,讓人百吃不厭。郝玉香:“魏婆婆怎麼借給你了?”穆香九竟然笑的坦然:“就是借的唄。”郝玉香明白了:“你偷的啊!那我可不要!”穆香九從郝玉香手裏搶過窗簾:“不要拉倒。我這就送回去。”千載難逢的機會就在眼前。郝玉香舍不得放棄,扯過窗簾,左看右看。穆香九趁機說:“魏婆婆出門辦事了,明早才回來。”郝玉香沒有別的選擇了,她也不想選擇:“真的?”這個時候杜連勝來了。郝玉香這才意識到她和穆香九各自扯著窗簾的一端,顯得太過親密,臉一紅,抱著窗簾回屋了。回屋還不算,郝玉香還把房門插上了。郝玉香臉紅,穆香九得意。杜連勝看在眼裏,恨不得剁了穆香九。杜連勝卻跟穆香九笑。他拉著穆香九到了僻靜的地方,跟他聊天。杜連勝說:“香九,今天你贏了。”穆香九:“廢話。”杜連勝:“我不服。”穆香九:“你要都是廢話,我就回去睡了。”杜連勝:“在院牆上的時候,咱們可沒說一局定勝負。”“願賭服輸懂不懂?”穆香九又想摔杜連勝。杜連勝已經想好了辦法:“你要賭,我就跟你賭。今天夜裏,誰把郝玉香的瀆盆偷出來,郝玉香就是誰的!”杜連勝的磚沒白搬。他仔細想了,要是就這麼認輸,他太窩囊了,可要是耍賴,穆香九肯定要跟他動粗,他不是對手。隻有偷瀆盆才能最後一搏。瀆盆就是便盆。男孩子晚上尿急,去茅房,去院子裏的樹下就能解決。女孩子怕黑,房間裏得有個家夥。這個家夥就是瀆盆。要說賭,沒有穆香九不敢的。穆香九和杜連勝都把郝玉香當成了自己的準媳婦。誰都不能讓對方得手。瀆盆放在郝玉香的臥室,郝玉香睡的正酣的時候,誰知道偷瀆盆的人還會幹什麼事。鄧公館上學的女孩子少,隻有三個人。每人一個房間。好下手。穆香九同意了。他跟杜連勝說好,這次一局定勝負,輸的不能再糾纏。夜黑風不高。穆香九和杜連勝守在郝玉香的門前整整一晚。杜連勝意識到自己犯了低級錯誤,郝玉香的門隻有一扇。他和穆香九都想偷瀆盆,必然是我攔著你,你攔著我,結果很有可能是誰都偷不成,反倒成了郝玉香的門神。穆香九也犯錯了,他忽略了魏婆婆的窗簾。郝玉香如同得到蓋世珍寶,整夜把玩窗簾,一直沒合眼。天擦亮的時候,穆香九和杜連勝臉對臉地打哈欠,可誰都不願意走。一走,對方可能就要下手了。太陽探頭,賭約眼看就要結束。穆香九的驢脾氣上來了,他不能輸,也不能不贏。平手就是不贏。恰好這個時候,郝玉香房間的燈熄了。穆香九一個箭步衝到門前,右腳像炮彈一般轟開房門,接著人衝進去,到處找瀆盆。這時穆香九愣住了。杜連勝怎麼能示弱,他也衝了進去。杜連勝也愣住了。穆香九抄起瀆盆就跑,杜連勝也跟著往外跑,剛出門就摔了一個跟頭。他發現穆香九拎著瀆盆,蹲在他麵前。穆香九:“咋辦?”郝玉香撕心裂肺的聲音這時才傳出來。穆香九記不清是“啊”,還是“呀”,也許是“媽呀”,總之是極為恐怖而刺耳的喊聲。郝玉香似乎想通過喊聲,把憤怒和羞辱傳遍鄧公館的每個角落,傳到鄧巧美耳朵裏,讓她做主。穆香九丟下瀆盆就跑,嘴裏念叨著:“還能咋辦。”穆香九翻過院牆,跑了。杜連勝沒了主意,也跟著跑。鄧公館平靜的生活被“腚”打破了。穆香九和杜連勝雙雙逃走,郝玉香的名聲毀了。魏婆婆得知自己的窗簾被偷,為了泄憤,把這件事添油加醋到處宣揚。於是三人成虎,坊間的傳言愈演愈烈。其中一種是,郝玉香小小年紀就知道勾漢子招男人,出事那晚她一次招了兩個小夥子伺候自己。這還不算最惡毒的。五年後的此時,酒酣人醉,杜連勝以為穆香九一定有滿肚子的苦水倒給自己,他也正想著把掏心掏肺地跟穆香九聊上個通宵,沒想到穆香九什麼也沒說就走了。杜連勝以為他去了茅房,過了半個時辰他才發現,穆香九已經回屋睡了。杜連勝唏噓不已,穆香九還是穆香九,沒長進,反倒是越活越混蛋了。穆香九的鼾聲把黑夜中的鄧公館撩起了一片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