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死解千仇(三)(1 / 2)

閻耀祖在鄧公館門前帶走了日本軍官,在長春最大的酒樓擺了一桌酒席,席間日本軍官接到了憲兵副司令的電話,告知他鄧公館開辦學堂一事將由他親自處理。閻耀祖半個月前和憲兵副司令共同開辦了一家貿易公司,主要的業務是把東北出產的大豆運往日本,閻耀祖出錢出力,憲兵副司令需要做的就是在偶爾打個電話。閻耀祖回到鄧公館的時候鄧巧美已經出城了。他看到客廳的兩具屍體,又向鄰居打聽到鄧公館一家人坐著幾輛大車急匆匆地走了,對事情的經過就猜出了七八分。他立即打電話給憲兵副司令,說胡子混進了城裏,殺死了到鄧家做客的日軍,並劫持了鄧巧美全家。閻耀祖跟著憲兵隊追出了城,在城外遇到了土岐一郎,接著又碰見了熊吞海,他召集了大批人馬,正準備前往窩頭屯。聽說鄧巧美這些人真的和胡子在一起,閻耀祖沒想到撒的謊成了真,他的心頓時懸了起來。他跟土岐一郎閑聊了一句,土岐一郎隻聽不說,根本試探不出他的來頭。他隻知道他跟日本憲兵和熊吞海耳語了幾句,兩路人馬就乖乖地聽從了他的指揮。二丫頭很快證實了閻耀祖的話。熊吞海帶的人守住了河岸,一隊日本憲兵用枯木堵住了官道,土岐一郎的人已經爬上了山,斷了他們後路。今天早上,土岐一郎派人把在山上放哨的兩個人變成了兩具屍體。大紅襖有些沉不住氣了,掏出盒子炮在光頭上蹭了蹭。鄧巧美立即把大紅襖想說的話說了出來:“都怪我走的時候來不及跟你打個招呼。紅大櫃可是咱們自家人。”“腰不疼了吧?”穆香九朝大紅襖身邊挪了挪,想用不同尋常的親密證實自家人這件事。大紅襖點點頭似乎想笑。柳慧是真的笑了。她眼中的穆香九像是頂破草帽,一會護著孩子們,一會護著鄧巧美,現在又護著大紅襖。全世界都在下雨,柳慧很好奇他該怎麼護。閻耀祖依舊保持著商賈的微笑:“都坐吧,容我想想。”為了穩住別人的心,人們勉強把自己按到了椅子上。房間裏靜了下來,院子裏卻響起了慌亂的咒罵,急促的腳步和拉動槍栓的聲響。二丫頭的娘低頭頭給閻耀祖端上了一碗茶。她輕輕咬著嘴唇,唯恐打顫的牙齒泄露自己的驚恐,茶碗放到桌上時她的手出賣了自己,無法控製的痙攣打翻了茶碗,摔在地上濺出一片濕痕。二丫的娘愣住了,她見過砍頭,鮮血從脖頸噴射出去,落在地上也是這樣猙獰恐怖的形狀。她嚇得腿軟,用為難的目光看著一群為難的人。二丫頭上前扶她:“娘,沒事,你回去歇著。”二丫頭的娘突然崩潰了,笨拙的身體拖著雙腿跪到閻耀祖膝下:“老爺,大爺……先生,我求求你,我對天發誓,我們家二丫頭啥壞事都沒幹過,你去街坊四鄰打聽打聽,誰不說我家二丫頭是好人……要殺就殺我,還有我家老頭子,我們一把老骨頭,早都活膩了,我們全屯子都是好人……我們,我們也沒得罪過日本人啊……”二丫頭的娘癱在地上,絕望的淚水似乎已經認定日本人會把窩頭屯一戶戶的人家變成一座座的枯塚。二丫頭把娘抱了出去。“熊吞海那條狗和日本人的憲兵隊想幹什麼,我知道。還有一夥日本兵,我摸不清楚。他們說,要找她。”閻耀祖把手指落在了柳慧身上。人們都很驚訝,柳慧也有些驚訝,但遠沒有別人想象的那麼驚訝。閻耀祖和五湖四海的人做過生意,黃毛藍眼睛,黑皮大個子,隻要認錢,他就有辦法讓他們幫自己做事。他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人,精明圓滑、老成世故、憨厚耿直、蠻橫無禮,隻要是人,他都和他們成為割頭換命的朋友。唯獨日本人,跟日本人做生意,他得打起萬萬分小心,很多日本商人都是間諜,要錢也要命,和日本軍人打交道更難,有無數個道理無數的錢都扛不過軍令如山。熊吞海要想大紅襖的命,憲兵隊一定會認出杜連勝,僅僅是這兩道坎就過不去。鄧家通匪,還和杜連勝在一起,用錢能洗幹淨嫌疑嗎?即便他想蕩盡家財,能喂飽他們嗎?還有一點,土岐一郎為什麼要找柳慧?閻耀祖走到柳慧麵前:“姑娘,跟我說說,日本人為什麼找你?”閻耀祖說著,似是不經意地看了看大紅襖。大紅襖當然明白他的用意,柳慧是被日本人通緝的要犯,那就同舟共濟,如果和日本人有關係,這些人就可能有了活路。“為什麼找我?”柳慧有些慌,很快眨著眼睛反問:“你說日本人為什麼找我?”閻耀祖看了看鄧巧美,他看得出鄧巧美和他一樣,都沒從柳慧的臉上找到答案。鄧巧美閱人無數,對總是帶著懵懂表情的柳慧有些束手無措。她隻能感覺到柳慧不是個壞孩子。柳慧覺察到大紅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架在她的脊梁上。大紅襖定是盼著她和日本人有千絲萬縷的機會,隻有這樣日本人才會投鼠忌器,大紅襖才會綁了自己,以此挾持日本人。鄧巧美走過去,擋住大紅襖的目光,拍著柳慧的肩膀說:“孩子,有天大的事告訴我,我給你擔著。”柳慧笑得沒心沒肺:“日本人找我,我去就是了。”柳慧說著,起身就要走。鄧巧美拽住她的手,片刻手指間有了縫隙,似乎要鬆開。反複了幾次,鄧巧美死死抓緊了她的手,她不能把如花似玉的姑娘親手送到日本人手裏。柳慧感動地擦了擦鄧巧美手心的冷汗:“我一個學生,從來沒接觸過日本人,家裏人也沒有。”“我回去說說,就說這兒沒這麼個人。”閻耀祖放下夾在指間的煙,他平素煙不離嘴。所有人都站起來,把閻耀祖擁送到門前。閻耀祖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時候囑咐鄧巧美:“把光明喊起來,我心裏沒底,日本人的子彈說來就來。”穆香九站在院子裏目送閻耀祖,他看見山腰上已經支起了幾門迫擊炮,架起了機槍,操控這些重武器的是一些穿著黑棉衣棉褲,打著綁腿的人。大紅襖覺得這些人穿得像胡子,但她從沒遇到過幾十個穿戴一致的胡子。杜連勝認定從亂而有秩的行動,和他們使用武器的動作判斷出這是一群職業軍人,不過投靠日本人的東北軍都是一些雜牌部隊,配備了機槍,沒有迫擊炮。“全都是日本人,邪乎著呢。”穆香九認識土岐一郎,他在村見過這些穿著黑棉襖的日本人,也許這裏麵還有人跟他在一口鍋裏吃過飯。胡子們小聲議論著,他們說這夥鬼子不一般,能通過踩一腳吱吱作響的雪地,悄無聲息地幹掉放哨的同伴。說十間大瓦房全部在迫擊炮的射程之內,藏是藏不住了,跑該怎麼跑。要是跑那些孩子怎麼辦,這個關頭都是泥菩薩過江。有人打哈哈,說救孩子是道義,自顧自逃命是本份,沒有錯與對。閻耀祖老了,路途焦急的顛簸讓他的背影看起來更加憔悴。鄧巧美不由地開始心疼他,尤其看著他蹣跚著爬上山坡,弓著腰和土岐一郎說話。鄧巧美微微閉上了眼睛,她想他做的那些事確實髒,可他對自己還是一片真心,他們沒有名分,最多也隻有朋友般的握手。她等他等得太苦,他被她熬的也夠了。鄧巧美微微閉著眼,她想睜開眼的時候閻光明該向她招手了。這些年沒有他辦不到的事,就因為他能辦到的事情太多了,所以脫不開身,舍不掉那些浮華。他前陣子不是答應了,把生意都交給閻光明,隻要他放得下,她就和他帶著孩子們找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心裏歎口氣,別等到遮不住皺紋的時候才答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