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木板釘圍起來的茅房在院子外。柳慧走到院子裏就聽到一扇門在身後發出輕微的聲響，接著是腳步聲。天黑風冷，柳慧急著去急著回，她蹲在茅房裏，聽到腳步聲在離茅房不遠的地方聽下了。那雙腳踩在院外積雪上，“咯吱咯吱”地瘮人。若在晴朗無風的天，這種清脆會激發人的愉悅，天色微亮的清晨卻讓柳慧汗毛直立。柳慧靜靜辨別著，腳步聲沒有像她期望的那樣漸漸離去。她趴在木板的間隙往外看，黑暗中朦朦朧朧地戳著一個黑影，黑影的手臂下“嘩啦啦”地響著。黑影必然是拎著槍，因為槍把上拴著被風吹動的紅綢子。一定是二丫頭！鄧巧美是一家之長，她庇護著柳慧，也就沒人再呲牙罵娘。二丫頭和其他不同，她的爹娘因柳慧而死，她得償命。二丫頭不是不講理的人，她知道仇人是日本兵，是熊吞海。二丫頭是胡子，講理還當什麼胡子，任何和她爹娘的死有關聯的人都得陪葬。仇恨原本就是非正常情緒，所以複仇者提起屠刀的時候往往要滅門，連家禽牲口都不能幸免。恐懼讓柳慧忘了該幹的事情，她就那麼蹲著，等待二丫頭開槍。柳慧緊閉著眼睛，默默數著數，一，二，三……二十六、二十七……七百零一、七百零二……直到柳慧感到臀部傳來一陣刺痛，她挪動麻木的雙腿，站起身穿好褲子，就算是死在茅房裏也總得體麵點，不然該便宜了那些給她收屍的人。給她收屍的該是胡子們吧，最好是穆香九，鄧巧美是慈祥的，不過她能做也隻是把壽衣套在她僵硬的身體上。她見過中國人花花綠綠的壽衣，當時她還百思不解，為什麼在民國死去的人要把清朝的官服當做壽衣，難道那個世界沒有改朝換代嗎？各種奇怪的念頭在柳慧的腦子裏奔跑，很快她覺得自己麻木了，世界像是一潭濁水，緩緩飄蕩著無限下沉。遠去的咯吱聲驚醒了柳慧。直到院子咯吱聲趟進了院子，院子裏傳出沉悶的關門聲，她才跌跌撞撞衝出了茅房。不知跌了多少跤，柳慧才回到屋裏。鄧巧美驚訝地用毛巾給她擦拭已經凍在臉上的眼淚和鼻涕的時候，她才知道她已經哭過了。緩過神的柳慧總算哭出了聲。“哇”的一聲痛哭也許能讓二丫頭稍稍感到寬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