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香九下午離開了網房子,兩個小時以後上百個頭戴皮帽子的偽軍就圍住了網房子。“好像沒人。”一個嘴上沒毛的偽軍向熊吞海報告。“管他有人沒人,先突突了再說。”熊吞海站在一旁撒尿,風向忽然變了,他尿了自己一身。步槍、手槍、輕機槍同時開火,熊吞海不擺手槍聲就不會停,偽軍也樂得多丟些子彈,省得背來背去。槍聲停了以後,幾個偽軍衝進了千瘡百孔的網房子。他們向熊吞海報告,沒有發現活人。熊吞海問他們,裏麵以前住的是啥人?偽軍麵麵相覷。熊吞海進了網房子,挨個房間轉了一圈。他說,西邊兩個屋住的是一夥東北軍,東邊幾個大屋住的是大紅襖的人,網房子裏除了大紅襖還有個女的。他唏了一聲,說怪了,大紅襖手下的丫頭應該跟她住一個屋啊,怎麼分開了?熊吞海把煙叼在嘴裏,幾個偽軍把他圍起來點煙,一臉的媚笑滿嘴的昏話。嘴上沒毛的偽軍問熊吞海:“團長,你咋就那麼神,咋就知道屋裏都住過啥人?”熊吞海說:“東邊的屋一股大煙膏子味,屋裏還有爛鞋墊子,破子彈袋和三角小紅旗,你說住的是不是大紅襖的人?西邊的屋收拾幹淨利索,幾個用過碗的跟站隊似的排成一流,這一帶除了東北軍,誰的隊伍是這樣?”嘴上沒毛的偽軍追著問:“女的呢?”熊吞海張口吐了他一臉口水:“一天就他媽知道玩娘們,可惜日本人給了這麼好的槍,讓你們扛著全他媽糟蹋了。都說瞎眼的胡子才當兵,缺心眼的兵才當狗。看看你們,哪點比得上東北軍!”“團長,你咋罵自己呢,咱不是狗,咱不也是為了混口飯吃嘛。”“團長想咋說就咋說,不過團長,可不能叫日本人,得叫皇軍。”“比不上東北軍,總比胡子強吧。”熊吞海一腳踢一個:“還比胡子強,大紅襖綁上雙手也能要你們的命運。”天已經黑透了,熊吞海讓人找了處網房子,準備在霍林湖過夜。炊事兵燉好了魚,準備開飯的時候有人向熊吞海報告,說湖中央發現了幾個騎馬的人,像是日本人。熊吞海放下剛端起的酒碗,說去看看。八個黑棉襖八匹馬,熊吞海一眼就認出了土岐一郎,他們在窩頭屯兵合一處,打過大紅襖。土岐一郎也認出了熊吞海,但兩個人誰都沒說話。熊吞海仍舊坐在馬上,土岐一郎沒穿軍裝,他懶的上去拍馬屁。土岐一郎知道熊吞海不會妨礙他,他繼續殺人。土岐一郎在魚市打探到大紅襖可能在霍林湖的消息,他一路快馬加鞭,可還是晚了。他的假期快結束了,如果還是找不到大紅襖,以後可能就會徹底失去井手友美子的音訊。土岐一郎第一次來的時候很客氣,那是因為他在尋訪,這一次不同,大紅襖剛剛離開,霍林湖的人都是窩藏犯。土岐一郎找到了胡子們鑿開的冰窟窿,把附近能找到的人都抓了過來。一共是六個人,其中有患了風寒的老頭和剛剛和穆香九交易完的老客。土岐一郎用手榴彈炸開了結了一層冰的冰窟窿。他把老頭帶到冰窟窿附近,問大紅襖的去向。老頭說往西去了。土岐一郎說好,我現在帶著你向西走,如果抓不到大紅襖,我要你的命。老頭連忙說,腿長在他們身上,他們一會往西一會往東,你這不是不講理嘛。土岐一郎一腳把老頭踹進冰窟窿。土岐一郎又問了兩個人,又都丟進了冰窟窿裏。輪到老客的時候,他自己朝冰窟窿走了過去。土岐一郎說,你想死?老客說我們說啥都是死,還不如自己先死了,省得連累別人。土岐一郎說,你隻要說出有價值的消息,我不殺你,你要相信我。老客說信不信也不由我呀。老客說大紅襖帶了上百口子人在這兒鑿了冰窟窿,打了不少魚,他趕來收魚。大紅襖身邊應該有幾十人。老客想保命,也沒有全說實話,他算計著如果把大紅襖那邊的人數多說一點,土岐一郎就未必敢追了,畢竟他們才八個人。土岐一郎說,有女的嗎?老客說有,大紅襖就是女的,除了她還有一個小丫頭,老水靈了,看著像讀過書的人。土岐一郎知道柳慧還活著,對老客變得客氣了。他說懇請老客帶著他們去找大紅襖,無論找到找不到,他都會重重賞他。老客說那沒問題,不過肯定是找不到,胡子多精啊,繞著圈走道,誰也別想跟蹤他們。土岐一郎忽然火了,罵了一句日本話,把老客摔倒,硬把他的手塞進了冰窟窿。老客又是求饒又是罵娘,到後來忽然冒了一句,你們到底是哪兒的人?土岐一郎又審剩下的兩個人,拳頭腳踢槍托砸。十幾分鍾後,把臉色慘白的老客拉了起來。老客的五根手指凍成了冰條子。“給你一支手的機會。”土岐一郎伸手掰斷了老客的一根手指,露出了慘白的指骨。“咯嘣”一聲。“咯嘣”第二聲。“咯嘣”第三聲。第一聲“咯嘣”的時候,熊吞海把手搭在了腰間的手槍上,第二聲的時候他打開了槍機,第三聲他又關了槍機,照著馬臀狠狠抽了一鞭子,掉頭走了。熊吞海憋著一肚子氣回到網房子的時候,偽軍們已經喝得麵紅耳赤,正在談論清晨的一次戰鬥。熊吞海回到霍林湖並不知道穆香九和大紅襖在這裏,他們在附近執行了一次圍捕反日隊伍的任務。熊吞海當胡子的時候身邊有個伺候他的胡子,他個子高,大夥都叫他大個子。熊吞海投降日本人以後,大個子忽然失蹤了,後來才知道他加入了反日隊伍,還親手殺了幾個日本兵。熊吞海得到消息,準備把幾個在屯子裏養傷的反日戰士一網打盡。他們剛進屯子,屯子裏的狗此起彼伏地叫了起來。幾個抗聯戰士左衝右突,但很快被他們擊斃了。熊吞海準備活捉最後一個。那個人就是大個子。嘴上沒毛的偽軍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你們說大個子長那麼高,跑起來還真快,還拐著彎,跟跳大秧歌似的,我瞄了瞄,一槍就給他撂倒了。你們說那槍打哪兒了?正打在他腿上,他不是腿長嘛,我就打他腿。我衝過去,啪啪又給他補了兩槍,這才想起來團長說要抓活的,我一摸他脈,死透了。”熊吞海陰森森地盯著他:“你他媽可真能耐。”“團長,我自罰一杯,我是真忘了。你們還不知道我的槍法,想打腦袋打了腳後跟,想打胳膊打了腚,今天不知道怎麼就那麼準,一瞄,啪,中了!”一個偽軍站起來,把一碗酒都潑在了嘴上沒毛的臉上:“你個王八蛋操的,大個子以前救過你的命!”偽軍起身走了,門也沒關,冷風吹進驟然安靜下來的房間,像把所有人的嘴都凍住了。熊吞海冷眼看著身旁的人。他知道上次來霍林湖的時候,他的人糟蹋了網房子裏的小媳婦。無論是當胡子還是給日本人賣命,熊吞海從不管這些事,他總是覺得大夥在槍子裏討飯吃,玩幾個女人,砍幾個人頭不算什麼事。可今天他看見土岐一郎殺人,血猛地就湧上了腦門。他一直認為自己活的很明白,誰有勢他依靠誰,手裏有槍他不怕找不到好主子,現在他想不通了,他怎麼會喘不過氣,胸口堵得慌。“你們都有大能耐。”熊吞海的話比寒風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