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孫小仙的仙境(五)(1 / 2)

“先生咋跑出來的?”穆香九想扶著李兆君,步履蹣跚的他卻拒絕了他的好意。“就是跑出來了。”“先生還給共產黨做事?”“也是也不是。”李兆君喘口氣,虛弱地說:“找不到隊伍了。”“那就跟著我吧。去香火屯,我幹娘在香火屯,玉香也在,他們沒少念叨你。”穆香九鬆了一口氣,如今他們這群人有胡子,有東北人,都是殺過日本人的人,處境可謂險象環生,若是再來一個共產黨,日本人決不會放過他們。李兆君畢竟是穆香九的先生,他不能袖手旁觀,李兆君再這樣沒吃沒喝,用不了幾天便會橫屍集市。他還有一個精明的小算盤。他想把香火屯建成鄧公館的模樣,於是借著辦年貨的機會準備了很多過年不必有,但鄧公館一定要有的東西。鄧公館有高高的門樓和門前的上馬石,香火屯沒有,他便買了幾個巨大的紅燈籠,院子裏再掛幾個鮮活的走馬燈。鄧公館的客廳擺放著高大瓷瓶,香火屯沒有,他便買了幾尊瓷器菩薩,一個房間放一個,哪怕把香火屯變成一座小廟,也是一種排場。鄧公館有法蘭西的羊毛地毯,香火屯沒有,但穆香九買了整張的羊皮,鄧公館有帶著蓮蓬頭的浴室,香火屯沒有,但穆香九買了碩大的木桶,中國人嘛,還是應該喜歡盆浴。這些都是表麵文章,鄧巧美最介意的是孩子們有沒有書讀,集市什麼都有,有錢能買到叫春的馬和女人,唯獨買不到書。有了李兆君就不同了,李兆君在集市是一個隨時可能倒斃的乞丐,到了香火屯,他肚子裏的錦繡文章就能派上用場,那可是能抵得上一個小小的圖書館。穆香九已經習慣了回到香火屯就被前呼後擁的熱鬧,不過這次他把前呼後擁交給了鄧巧美。鄧巧美是鄧公館的女主人,前呼後擁原本就該屬於她,香火屯若想變成鄧公館,鄧巧美也是當仁不讓的女主人。穆香九買了很多紅紙。鄧巧美給給所有人都發了紅包,就連陸姥爺也沒有落下。穆香九隻給瓷娃這些孩子發了紅包,有兩個例外是閻光明是杜連勝。穆香九從小就要壓杜連勝一頭,中國隻有長輩給晚輩發紅包,所以他要給杜連勝發紅包。給閻光明發紅包的時候,穆香九臉上帶著隱諱的歉意,似乎是在告訴閻光明,他就要搶走他的妻子,這是某種意義上的補償。穆香九送給柳慧一對玉鐲子,雖是劣等的玉,可穆香九說要用鐲子栓住她,銬住她,柳慧心裏暖融融的,這些天的冷落似乎不算什麼了。柳慧察覺到自己心裏的想法,她愈發確定自己愛上了穆香九,隻有愛才會讓她的心裏生出卑賤,生出賤。最高興的當然是孩子們,瓷娃的笑聲一直回蕩在穆香九身邊。穆香九給孩子們買了鞭炮禮花,買來了魚形冰燈,買來了油炸糕和大麻花。穆香九擰著瓷娃的耳朵問,還想不想鼎豐真的點心,瓷娃滿嘴說不想,可穆香九卻空蕩蕩的。這裏的點心怎麼比得上有鼎豐真,香火屯怎麼比得上長春成,比得上鄧公館。穆香九忙中出錯,忘了二丫頭的禮物。大紅袍想的周到,今年是二丫頭的本命年,大紅襖給她買了雙紅色的鞋子,說是踩小人。二丫頭在不會寫字,她請李兆君在左腳的鞋底寫了“日本人”三個字,二丫頭更不會寫日本字,她讓閻光明在右腳的鞋底用日語寫了日本人。大紅襖也送了憨牛一份禮物。最近憨牛忽然變成了好脾氣,時刻陪在二丫頭身邊。二丫頭開始不適應有個男人像影子一樣,常含沙射影地損他,憨牛裝作聽不懂,愈發殷勤備至。沒幾天二丫頭就習慣了憨牛這個影子,一會見不著他,就在院子裏喊,那個那個誰,把你的牛腚撅過來,讓我踢兩腳。憨牛便顛顛地跑過去,小丫鬟一般聽使喚。二丫頭臉上漸漸有了笑模樣,和憨牛獨處的時候偶爾還會憋紅了臉,說些隻有他們能聽到的話。熱鬧過後,鄧巧美把李兆君請到了自己的房間,穆香九和郝玉香,杜連勝自然要作陪。鄧巧美表麵上始終把大紅袍當做家裏人,她自然也不能缺席。唯獨沒請閻光明,平素光鮮風趣的閻光明沒有了大煙膏的支撐,總是哈欠不斷,死了親娘一般涕淚橫流。閻光明卻來了。他拎著水壺進了房間,挨個把茶碗添滿水,等到穆香九喝了一口,他忙不迭地往他的茶碗裏添上一點水。如果說穆香九和閻光明在鄧公館的初次相見,兩人的暗自較量是不相上下,此時此刻,形勢完全傾向了穆香九。閻光明不是富商閻耀祖的兒子,不是在滿鐵工作的上層貴胄,他隻是穆香九腳下的一隻哈巴狗,尾巴搖的好了,穆香九也許會賞他一些大煙膏,搖的不好或者搖的太快,很可能會招來一頓叱責。閻光明進進出出好幾次,每次出門都擦幹淨了毒癮發作逼出來的鼻涕和眼淚。他欣然接受了穆香九給他的紅包,他急切地拿著紅包,想跟胡子們買大煙的時候,胡子們全都拒絕了。他們要在香火屯待上一陣日子,沒有糧食可以忍一忍,沒有大煙絕對不行。胡子們一個口袋裝子彈,一個口袋裝大煙,少了任何一樣都是要死人的。鄧巧美念及閻光明的好,製止的目光掃了掃閻光明。郝玉香按捺不住,說了幾遍用不著你。大紅襖在香火屯找了個丫頭伺候鄧巧美,她這會樂得清閑,津津有味地看著,誰知道她會把什麼樣的閑話傳出去,被傳了又傳的閑話定會翻新出令人亢奮的花樣。鄧巧美和郝玉香都不懂得,犯了毒癮的人,無論他有多精明,多智慧,這時隻想著一件事,那就是大煙。郝玉香不客氣地把閻光明推搡出去,和在長春城相比,他們換了位置。以前她要看他的眼色行事,尤其是他把年畫上的胖娃娃掛到了餐廳。現在處境雖苦,郝玉香也算出了口惡氣,可她高興不起來,反而少有地開始擔憂他,惦記他,關心他。她也說不清,她這麼做是顧及自己的顏麵,還是狼狽的他激發了她的憐憫心。憐憫心會生出愛嗎?郝玉香不清楚,她隻知道,他是她合法的丈夫。她不想再開分號,更不想如他一般品嚐天下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