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河下遊是什麼地方?”阿璃用手指戳了戳身前的延羲。
延羲微側轉過頭,緩緩吐出兩個字:“暗夷。”
答案出口的一刹那,他感覺到阿璃的身體陡然一僵。
“你是暗夷人,難道還不樂意回家?”延羲半帶譏誚地說。
阿璃沒有說話。
十二年前,她頂替弟弟,以暗夷賤奴的身份被送往陳國,當時那份被親人拋棄、萬念俱灰的絕望,至今仍能剜得她痛徹心扉。在心底深處,她恨著暗夷!所以她以魍離的身份殺人時,總會留下暗夷魍離的名字,讓暗夷也因為她、被人咒罵痛恨。畢竟,那個曾叫作璃珠的小姑娘,是因為無能的暗夷,才變成了今天的魍離。
沉默了良久,阿璃冷冷地說:“我救了你一命,別忘了你的誓言。”
延羲嘴角輕抿,“你要我答應你什麼事?是拿解藥救大哥,還是永不泄漏你就是魍離的秘密?”
“都不是。”阿璃的眼神落在遙遠的天際,此刻,天光初現,在夜幕的一角印出淺淺的紅色。
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要你答應,永遠不要對我說謊。”
延羲沒有料到,阿璃的要求,竟會是要自己永不對她說謊。
十幾年來,他一直戴著麵具做人,若要他凡事必言其實,無疑是要撕去他的保護層、撬開他心上的硬殼,比最任何事都難。
他意識到,自己低估了身後這個女子的智慧。
然而事實上,阿璃的心思倒沒有延羲想的那樣複雜。
她隻是覺得這個人滿嘴假話,就算讓他答應為自己辦什麼事,到最後說不定又得上他的當,還不如挖出點真實的信息,再自己親自動手。
延羲嘴角勾著笑,半真半假地說:“你提這種要求,隻能逼著我做兩件事:一,永遠不和你說話;二,盡快殺了你。”
阿璃用手指在延羲背上的傷口處狠戳了一下,“哼”了聲,說:“第一,我有辦法讓你開口;第二,你已經被我重傷過兩次,難道還不明白,你就隻能做我的手下敗將?”
延羲被阿璃的這麼一戳,疼得直咬牙。他肩胛處的筋骨被刺穿劃裂,換作常人,早就昏死過去,幸而他內力深厚,才一直支撐到現在。但從墜崖時起,傷口被硬生生拉開,血就一直沒有止過。饒是他體質強健,也禁不住失血過多,腦中的眩暈越來越強烈,明明天光漸顯,他卻覺得眼前越來越黑。
阿璃戳出手指的時候,才感覺到延羲一直在流血,再低頭一看,自己衣服的前襟早已被染得殷紅一片。她收回手指,“你剛才一直在流血?”
“你說呢?我骨頭都被你刺穿了。”延羲的聲音微弱。
阿璃伸手從懷裏摸索了半天,記得身上應該還有一瓶冰蕊雲芝,可現在怎麼也找不到,想必是在追逐過程中弄丟了。
“你身上可有刀傷藥?”阿璃搖了搖延羲的肩膀,卻發覺他身子陡然軟了下來,像是失去了知覺。
“喂!延羲公子!風延羲!”
阿璃扶著倒在自己懷裏的延羲,用胳膊支撐著他的頭。延羲的臉色慘白,連嘴唇也失去了血色,跟一身的紅衣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阿璃心裏咯噔一下,摸了摸延羲手腕的脈象,立即明白了他現在是性命堪憂。
阿璃迅速點了延羲周身幾處大穴,但因為其筋骨在墜崖時已經完全撕裂,即使封住穴道也不能完全止住流血。
阿璃使勁摁著傷口,用足尖點了點墨翎的腹部,示意讓它盡快降落,嘴裏唧唧咕咕地對懷裏的延羲說:“你可不能死,你死了世子的毒怎麼辦?”
“你要真死了,侯爺肯定饒不了我!”
“你死了你妹妹怎麼辦?總之你不能死!”
“你幹嘛偏偏要穿紅色的衣服?流血都看不出來……”
墨翎一路滑翔,飛入山穀間的一處林間。露宿野外,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水源,所以墨翎養成了一個很好的習慣:每次落腳的地方都在近水之處。它的眼力勝過普通禽鳥,尚在千尺層雲之間,就能找出隱於密林中的湖泊溪流。
墨翎扇動翅膀,緩緩落於一汪清潭旁的草地上。
阿璃抱著延羲下了雕背,把他放在地上,伸手解開了他的上衣。
觸目之下,阿璃不禁倒吸了口涼氣。風延羲修長白皙的身軀上布滿著傷痕,大部分都是陳年舊傷,隻有左邊肩頭上的箭傷是不久前留下的,阿璃認出,那是自己在東越國劫走青遙時,發銀弩箭射的。